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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历史?——槟城口述历史

【街头话题】文:洪菀璐(自由研究工作者、插画家)

照片提供:GTWHI & Leonard Kong

口述历史在上世纪80年代成为显学,关于历史话事权和诠释的典范转移也是近代社会中极力突破的关键点。究竟谁才有权力书写?记载的又是谁的历史?历史书写乃是社会权力结构的化身,过去在庞大的结构功能论下,作为市井小民他们缺乏阶级背书,往往无力讨论甚至质疑谁有权力留下历史的各种痕迹,而近代兴起的口述历史风潮,多数作为弱势边缘的发声管道﹐从下而上建立的微观生活史(micro-history)企图建立无名者的具体样貌。

早期英殖民地官员以工作日志和量化形式记录各个族群,此外仍有少数的地方志拼凑一些被筛选过的叙事画面。然而,除了主事者本身,对于整体面貌仍相当模糊,且官方文书似乎带着种族偏见和以偏概全的特定假设。从脱离殖民乃至马来亚独立,中间历经国家主权更迭,被历史记载的重点和对象也跟着大幅挪移。无疑的,本该是多元呈现的历史,或许产生严重的断裂和疏漏。

近日杜忠全和欧阳珊书写老城路志和地方文史;张吉安计划性的收集记录并推广乡音;陈彦妮以痲疯病院口述史为背景报导被社会边缘化的少数族裔,都在阅读史料中发现过去未曾正视所谓的负面文化资产。近年越来越多民间力量的崛起,一再地唤醒大众对于建构小历史——地方历史的自我认知。社区营造工作透过专业互助,引导与帮助居民建立自身环境的认同,首要的是理解自身历史,进而透过自我意识的培力力量,讨论出彼此都能接受的解决问题之道。自治乃是因为有自我意识,口述历史成为建立自我意识的一种方法。

去年初,在甲必丹吉宁回教堂后侧的古老空间看了《走近牛干冬》展览,以牛干冬老街为范围,分别以影像、简洁文字和充满行业记忆的物品去叙述不同族裔混居一地的故事,其真实且毫无掩饰地呈现庶民生活图像。

尔后,四月份一个炙热的午后,与友人聊起槟城社区工作的近况,发现外界对于槟城地方文史发展的认知状况相对破碎。于是,进一步有了这些较为仔细的访谈,企图记录槟城在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后由民间团体发起的几个与社区有关的文史计划,首先访谈对象是Studio Good Think的主持人柯俐芬(上图)和研究员王可欣,请他们谈谈从事口述历史的缘由和初步想法。

进入这个行业的缘由

理科大学研究所毕业后俐芬进入非政府组织——槟城艺术教育协会(Arts-ED, Penang)工作,当时在主席珍纳比莱(Janet Pillai)领导下做了几份社区刊物,包括2010年的《我的浮罗山背》(My Balik Pulau)和2011年的《我的乔治市》(My George Town),由于在过程中需要寻找本地居民的声音,于是开始走进社区进行探访。她享受透过交谈去探究地方历史,可以窥看人们对外在环境的态度和想法。2012-2013年,俐芬为乔治市世遗机构(以下简称GTWHI,George Town World Heritage Inc.)入遗庆典做了为期三天的活动——《乔治市活宝》(Living Museum)。活动的前置期仅九十天,设计访谈和研究大纲后由几位伙伴进行探查。第一年没有特定主题,主要是认识老居民,第二年轮廓较清楚后想研究传统行业。在这两年中,他们主要是收集故事,最后呈现方式是由主人翁亲自叙述自身的故事。然而,活动结束后却发现完全没有记录,实在可惜。

新加坡口述历史中心的支持

在举办《乔治市活宝》后,俐芬打算以系统化的方式进行操作,于是她主动拜访新加坡国家档案馆口述历史中心(OHC,即Oral History Centre, National Archives of Singapore)的高级研究员赖素春女士(Ms. Lye Soo Choon)。在她牵线下,OHC答应协助GTWHI在2013年进行的首个口述历史计划,为首批招募的口述历史采访团队免费进行短期培训和提供技术支持。该计划为期九个月,以一个社区活动《走近老街:牛干冬的故事》(Cherita Lebuh Chulia)作为总结。依照OHC模式——包括收集、整理和展览呈现,结束后并进行检讨,赖素春认为现有缺陷必须透过长期培训和增加练习机会,才能有所改进。

图说:《走近老街:牛干冬的故事》

GTWHI因为2013年的先行计划累积的成果,而逐渐建立信心,一来有人着手并且居民也持正面态度,二来他们也和OHC有长期合作的想法和共识。但和OHC长期合作的费用很高,所以GTWHI决定以跨国合作形式和OHC签署谅解备忘录(MOU, Memorandum of Understanding),联手打造《乔治市的故事》(暂名)的三年口述历史计划。第一年由OHC协助培训访谈员,目标是建立基础架构,第二年则由本地团队接手一半的培训责任,包括培训其他单位。从《先行计划》的经验中,发现培训必须建立口述历史的基础能力,因此三位访谈者包括俐芬、可欣和Izuan继续参加《乔治市的故事》的计划。

赖素春认为外包模式非长久之计,从事口述历史必须有长远考虑,才能在前置工作上多做耕耘。OHC建立几十年了,初期也没有正式合约,因此也面临无法累积人力资源的窘境。后期OHC对全职工作者进行培训,因其隶属政府所以整体资金来源、营运方式和进行计划也偏官方性质,此外,OHC也从事对外技术的交流。虽然OHC跟GTWHI情况不尽相同,但技术层面和进行方法包括往后如何处理资料,前者对槟城是有帮助的。

图说:《乔治市的故事》

访谈者的训练与挑战

一般完整的口述历史计划进程是三至五年,2013年的《先行计划》太短暂,往往访谈员做两三个访谈才进入状况,任务便结束,因此缺点也无从改善。为了克服这个问题,《乔治市的故事》决定增加访谈员的数量,另外,赖素春认为《先行计划》的议题也过于庞杂,必须衡量可行性,因此按照三年的框架再做精简,希望议题能更深入讨论。因此《乔治市的故事》决定缩小议题范围以深入探讨,第一个主题是“Shelter”,根据受访者所处的空间为出发点,在不同的空间中,自然会发展出各自涉及食衣住行和邻里关系的叙事。

OHC有基础结构访谈小册,确立了有效问题,由身富经验的访谈者引导访谈,受访者可以自我发挥三到五分钟而不间断,而访谈者的责任只是引导对方讲更多,甚至延伸出其他潜在话题,可欣认为从事口述史工作最需要学习的是怎样听人家讲话,并适时做出回应。过去《先行计划》每个案例差异性都相当大,加上访谈者都还是新手也普遍缺乏经验,访谈者要相互支持也很困难。因此今年将透过不同访谈间的相互分享,透过讨论和交叉观看对方的成果,以得到经验交换。

至于培训对象的转变,《乔治市的故事》目前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计划,期望一年培训10多个访谈者来处理超过30个访谈内容。借鉴《走近牛干冬》的培训经验,目前培训的对象是本地在籍学生,其态度认真、时间充足并具有一定的研究经验。一星期有两个访谈对象,采访前以2至3个小时做背景考察,建立基本的架构后,访谈者跟俐芬讨论,然后根据个别受访者的背景差异发展出其他细节。做1小时的录音需要7小时幕后工时,包括前期准备和后期处理数据,假设访谈3小时就有21小时的准备工作,耗费时间往往在成果上是被忽略的,包括1小时录音以4小时做成逐字稿,是个人单位或非政府组织无法负荷的成本。

进入当地的方法和议题转变

俐芬分享其“进入”的经验通常是从现有熟识关系的邻里开始,往后透过亲友间的社群网络再做延伸,有些店东生意繁忙无暇进行访谈或有时不了解便拒绝访谈。她希望透过媒体报导让受访者产生信任,也希望居民能主动参与。《乔治市活宝》的主题是“传统行业”,特定行业主题引起部分参与者的共鸣,但戏院的主题反应更加热烈,群众的参与度相对提高;俐芬发现寻找“乔治市的集体回忆”不但具备地方性且能引起回响,因此《走近牛干冬》题材转变为社区历史,避免局限在特定的行业。

图说:印度穆斯林的传统布店

选定牛干冬作为主题街道时,她曾请教槟州古迹信托会(PHT, Penang Heritage Trust)林玉裳女士的意见,其中,槟榔律不适合的原因是原居居民流散严重,而汕头街较偏向单一的华人文化,所以最后选定各族裔较混成的牛干冬(Chulia Street),藉由乔治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Inventory of Intangible Heritage in George Town)得知线索,才延伸出后来的计划。

乔治市入遗后转变很大,“老槟城精神”散失成为俐芬想探究的主题,南华医院街(Muntri street)、大咯巷(Green Hall)、大街(China Street)、打铜仔街和本头公巷(Armenian Street)因居民外移其社区纹理已散失,所以《乔治市的故事》才会特别以“生活史——食衣住行的变化”作为问题意识,记录人们如何响应时代变迁的挑战,并反映社会基本价值观的转变。

过去从事社区工作时发现1969年槟城丧失自由港地位后,缺乏档案纪录,对官方来说这也算是富有争议性的议题,而1957年马来亚独立后社会史空洞,所以才期望能以完整的生命史去接近真实面,毕竟《走近牛干冬》时间框架被限定在1945-70年必然有其局限,导致1970年代后期的样貌不得而知。

口述历史的真伪和采集问题

因为人的记忆相对模糊,导致某些收集来的资料不完全正确。收集档案主要记录的是受访者对事件的看法、观点和事件本身是如何相互影响,往后研究者若要使用这些数据必须自行判断史料谬误之处。口述历史作为一种软性资料,主要是弥补其他历史文献的不足。

社区历史必须开放给公众才有价值,当然某些私人访谈有权选择公开与否。例如《乔治市的故事》文字记录和录音版权属于官方单位GTWHI,但故事仍属于受访者其有转述故事或事件的权力;至于是否匿名采访都必须签署同意书,有些受访者要求数据适宜在什么时间点被公开甚至不公开都将予以尊重。口述历史包括文字照片和影像,但影像和纪录片比较不一样的的地方是口述史的影像都未经剪接,后人可自行诠释和延伸。

沟通媒介语为了尊重受访者,可以其熟悉的语言陈述,包括华语、英语、马来语、淡米尔语和各种方言,至于方言会以可以被辩读的国际语言来记录,每份访谈的摘要都会另加一份英语翻译。采集过程中遇到古典英语或方言俚语算是一种挑战,加上缺乏语言专家,所以记载时也有一定的困难度。往后研究者若有疑虑可找回录音档案再做探究。

口述历史的各地发展和应用

之前香港湾仔蓝屋透过一群学者主导研究方向,尔后以此做为向港府争取文化保育的依凭。司徒薇访槟城时提及口述史本身具备甜美的特质,即使它无法证明事实,但足以打动人心,并说明人性价值和某些抽象事物存在的重要性,藉由这个经验可理解口述史未来将如何被应用。

俐芬参加印度所举办的口述史研讨会时,发现过去口述史在历史学门也不太被重视,印度近期发展颇出色,其网罗师资成立博士学程而逐渐在学术界建立地位,在去年甫成立的印度口述史协会(Oral History Society of India),是国际口述历史协会第一个亚洲会员,主要关注于分离主义和性别等社会弱势的议题。

此外,全球纯口述史档案馆包括OHC、英国国立有声档案馆(The British Library Sound Archive),另外南半球有澳大利亚口述历史学会(Oral History Association of Australia),但东南亚只有新加坡官方的OHC,其属性是档案馆,所以职责是负责采集而不是由个别口述史学家所组成的群体作为发声。可欣特别补充口述史这件事越多人做越好,大家一起去探讨古迹真正的价值这件事,别具意义。

后记

从《乔治市活宝》到《先行计划》以至于目前为期三年的《乔治市的故事》口述史培育计划,Studio Think Good一方面和官方单位建立口述历史相互支持的网络,一方面和在地居民重建关系以维系社区脉络。在多方配合下,这些积累的公开档案将作为社区本身型塑自我认同的基础,也是未来延伸出各方讨论的基础文本。槟城经验需要长期积累回顾与检讨,这种以官方与民间团体相互合作,积累公共文化财产取向的研究,将是社会所乐见并期待的。

本文经同意转载自 《街报》2014年9月号 ,原题“属于谁的历史?——口述历史在槟城的近况”。阅读《街报》免费在线,请点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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