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运动研究中,其中一支学派,即资源动员理论认为,压迫和不公平现象,虽然激起群众的怨怼,但不一定形成集体抗争,即使抗争出现了,但怎样持续下去,仍是一大问题。
这一派学者坚信,社会运动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于外来领导者的能力,如何有效地调动、整合和创造组织资源,以及号召运动推展。资源动员理论重视精英与群众的区别,所以发展出“社会运动企业家”(social movement entrepreneurs)、“议题企业家”(issue entrepreneurs)等概念。
一般以为,华人社会资源丰厚,社会力充沛,有利于组织动员。过去马华社会运动多以华团为中介,诉诸广布社会各阶层的网络关系。然则,为甚么同样的组织与网络,在不同时段,却令抗争与响应,呈现起伏与盛衰?社运的兴起与推进,除了受制于政治机会结构和国家收编吸纳等原因外,还与行动者的主观意志与能力有关。
检视马华社会运动,不应忽略个别运动精英的出现,在领导和策略上发挥的作用。
五十年代华教运动:林连玉
在争取公民权运动中,刘伯群与林连玉在紧要关头,向马华公会发挥施压作用,令这个攸关民众权益的议题升温,最终获得注意。一介教员的林连玉,最初组织吉隆坡华校教师公会,仅是一个自救的工会。可是到了巴恩教育书公布后,林氏在这个组织平台上,进一步发起筹组教总,维护华校地位。此后,他凭着个人的情操、激情、智慧、风骨与责任,与同伴奋斗、与华团串连、与学人配合、与政党角力、与官僚斗智,在五十年代那个认同匮乏的社会,奔走呼号。
杰出的“社会运动企业家”,不只是单纯的社运领导者,还要把众人的愤恨与抱怨,有效地“集结”或“创造”出来,化为有组织和制度化的运动能量。林连玉不只有游走于社运与政党之间的冷静机智,也有组建教总、筹建会所的实务能力,更有论述和思考的视野。“社会运动企业家”不只是运用资源,还有创建与发掘资源的眼光,包括带领团队追求目标的人格魅力。若缺少林连玉的身影,五十年代的华教运动虽然存在,但影响可能相对边缘。
林晃升制度化运动及经营团队
此后的林晃升,则是另一位带领马华社会运动走向高峰的“社会运动企业家”。这一位林氏既是商家出身,他勇进的组织与经营能力,更推进了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一波又一波的社运动员。林晃升对社运的主要贡献有两项:运动制度化与团队经营力,至今无人能及。
激情与愤懑的社会抗争,如不能转化和制度化,极可能走向低迷。林晃升在土著主义喧嚣的年代,推动独中统考、编纂课程教材、建设董总秘书处。这几项重大举措,令母语教育的发展有了相对制度化的条件,可以形成既独立又能向外衔接的教育体系,更重要是,它令华教工作专业化。社运如果无法提升专业,很难与掌握丰沛行政资源的国家机关抗衡。
左翼干部、民权律师与学术人员
但是,一个社运组织要独力完成这些既专业又见气魄的成就,除了热情与意志,还要有人才与知识。林晃升在这方面,具备爱才、识才、信任人才的团队经营能力。自七十年代起,林氏领导的华教运动聚合了三批精英人士,一是左翼背景的运动干部、二是法学背景的民权律师团、三是专业背景的学术人员,分别落在组织、法政与课程考试三大板块上。他的整合与协调能力,还表现在团结各地方人士与十五华团方面。
社运领导人要有组织建设的企业思维,也要培养团队人才。董教总在有“社会运动企业家”领导的时期,将材辈出,满天都是星星。许多人愿意追随林晃升领导下的华教运动,除了认同斗争目标之外,也是受其气慨感召,运动团队的人才一波波的引进和更新,刺激了议题的创新与论述的建构。林氏以后的华教领导人,仍然在他所建设的组织、体制与人事遗产上享受成果,始终未能超越。
华教运动出现瓶颈,缺想象力
近年来,华教运动无论是动员与议题,已出现瓶颈困境,组织也渐告式微和老化。如同社运研究者指出,这是不同世代运动者的更替带来的问题。虽然第一波社运者开创了抗争的可能性,证明集体行动是有用的,但对于后继者而言,抗争的风险与成本固然减低,可是较缺乏想象力,也受到传统所限制。
如果我们接受“社会运动企业家”是一个有用概念的话,马华社会运动的再造,或许就有新的可能性。社运与抗争需要依托组织资源,而在大马华社,普遍所指的就是华团,问题在于,是不是离开对华团资源的依赖,马华社会运动就可能弱化?近期出现的反对媒体垄断运动、揭露华小校长贪污运动,以及白小保校运动,不再片面地依托华团资源,试图开拓新的马华社运模式。
议题操作与抗争手法须要翻新
在这类个案中,虽然议题的大背景未脱离华社惯常关注的文化与教育范畴,但是具体议题的建构与操作,或抗争动员手法的翻新,已不限于既有的结构框架,而行动者的角色反而突显。尤为重要是,政治机会结构不是一成不变,但相当依赖运动精英的把握与判断。就此一角度而论,未来马华社运模式的转型,既关系到如何开发资源和掌握议题,也有待更多“社会运动企业家”、“议题企业家”的介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