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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函

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走过了709。

709早上出门之后,在槟城的姐姐发了简讯给我,她说,“妈妈问我你是不是去bersih集会,她说你穿黄衣。”我说是的,我的确是去bersih的集会,但是我并没有穿黄衣啊!”我并没有告诉妈妈我要参加集会,不想她有多余的担心和顾虑,她和一般人一样总是会说:“警察会捉的!”。

 

708那天,记者友人住进了城里的酒店去,在晚上11点多,他告诉我,警方已经准备好水炮车和催泪弹。我说谢谢你,我会小心的。有些友人担心有事情发生,把车油添满,买食物躲在家里准备不出门了,而我却在策划要如何混进城里去,而且很可能会是单独行动。

那晚,想着想着,想到可能会被捉或无辜被乱枪下受伤或致死,我就把银行提款卡的密码写下来,把一些可以联络的人民代表律师号码也一并地写下来,放进抽屉里。另外一个友人问我:“别去好吗?”因为他的医院已经全天候处于紧急状态,严阵以待。我想了一下说,我还是会去的,我会小心的。

 

那晚,我睡得很沉,因为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牺牲能唤醒一些人心,我觉得怎样都值得的。

 

首相把709交给了警方处理,忽视国家大事,不理人民百姓的请诉,远飞登嘉楼去看太太打羽毛球。是因为709在首相眼里像微尘那样地小事一桩?若是小事,那又何必一而再地恫吓人民不要参与709集会,为何又要出动那么多警力出来围城呢?干净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肮脏?!

 

那天早上如常醒来,有些朋友一早已经出门攻城,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妈妈说再见,就出门去了。把车停在bukit jalil,准备搭lrt攻城去。跟预料中一样,人潮很少,但城中很多店还是会开门营业,还是有人在搭lrt去上班,游客还是得到处逛。由于hang tuah站已经关了,于是必须坐到titiwangsa再转换monorial去bukit bintang。在lrt里有好几个年轻人感觉也是要去集会的,大家并没有说太多,都背了背包,互看一下,就感受到大家是一伙的。

 

上下地铁站,都有好几个警察把守住,要装轻松地掩饰内心那有点紧张的心。就算此刻警察拦住我,搜查背包,也搜不出个所以来,我大可说我是去金河开店做工的,背包中也只放了水罐、饼干、毛巾、眼镜和t恤。完全没有带黄色在身,最怕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就前功尽费了。

 

沿途都忙着用手机上网追读malaysiakini的新闻,才12点多已经有人被捉上警车去了。跟三群不同的朋友继续保持联络着,大家都用各自的方法混进城里去,我们似乎也没有约好,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的集会虽然都说和平和平,但是整个情势显得沉重,笼罩着整个城市的,不是和平的气氛,而是暴风雨来袭前的空城诡异。

 

地铁经过Dataran merdeka,高空中望下去,一阵哗然,好几辆大型的红头兵卡车和警车全面严禁及驻守着,心想平时这些警察如果都那么勤劳,国家的治安也不会越来越差。如今人民百姓不过是要竞选公平,又不是打劫起火烧店奸淫杀人,干嘛要不惜一切来阻止这场人民集会?口口声说我们不需要示威抗议,因为我们是民主国家,却又在何抹黑人民,说我们非法说我们搞乱城市的次序,让商家和旅游业蒙受亏损?现在围城的是政府,肮脏的是政府,弄乱次序的也是政府,搞乱的也是政府,镇压也是政府,这么一想,心里蒙起的恐惧,被怒火烧掉了。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去集会,要政府知道我们还是有一群人是不怕你们的恫吓和假动作的!我们这一群人要告诉我们那些在家不敢出来的友人们说,我们是人民,我们有这个权利,不需要害怕。

 

几许辗转,果然跟友人们无法聚头了,有的在Petaling street,有的在Maharajalela、Pasar seni 和Masjid jamek的站已经全面关闭。没有办法之下,我匆忙赶到bukit bintang下车,决定徒步走去puduraya,试图通过去Petaling street。友人心急着在电话中说开始很多人了,大家开始喊口号,开始走着去stadium merdeka了!电话中那端,热血澎湃中。

 

我心很急,边走边跑的,结果碰上了红衣群也刚要出发游街。走过这些政府派出来演戏的红衣群,里头还有外劳穿上红衣,那时正好接近两点钟,他们虽似浩荡出发,人数却寥寥无几,不到两百人。我走过他们旁边,心想这场戏大家还演得很马虎,以为等下警方随便捉两个红衣的人,人民就会说这是公平的?四周围的人拿起相机在拍他们,我走向前去,我的心不在这里,这里不是干净的,干净的在另外一处。

 

我两步一跑地冲着去puduraya,当我赶到靠近同善医院的时候,bersih上万人马向我这走着来,红头兵和警察卡车越过我冲上前去puduraya的方向,一阵呼啸而过的气压,不一下子阻停了bersih的走动,还捉了好几个人,把他们推倒在地上把他们的双手往后面一抓绑起来。这是什么啊?我很是激动,我们不过是和平集会,你凭什么把我们当成犯人般压倒在地上去?!

 

警察迅速地围堵成一道墙,不然外面的人走进bersih人潮,同时也把bersih的人群堵在puduraya前面,而另外一端同时也有警察在那头堵住,前后包抄手无寸铁的人民,我们说好了和平,你们却来捣乱!当时我无法冲破重围,被堵在外头,觉得自己被孤立,也觉得自己自私了,我自责自己应该是在里头跟大家受困的,是要跟大家共同进退的,我怎么可以站在安全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们为我为人民为国家受此刻的难呢?

 

雨开始下了,我心急得很,幸好此刻给我发现同善医院小路旁边有个七八尺高的栏杆铁门,我跑了过去,看到一些人爬过去了,大家是看热闹的?还是都和我一样要去捍卫我们人民的?跟随我后面的有一个阿伯,看我跳上去铁门,他犹豫地问我会被捉吗?我回看他一下,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不能确保大家会不被捉,我继续爬着,一手抓住铁杆,一脚踩在门锁上,另一脚跨过铁门上,跳了下去。阿伯后来也爬了上来,大家都扶了他一把。我跑着去同善的大门口,这才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终于和大家一伙了,我终于是在一起“非法”集会了。

 

四周围的同胞,马来人居多,我也看到一些华人,最让我振奋的是莫过于看到很多年轻的华人们也走在街上去了,也不乏很多女生。我们三大民族,还有外国人,还有原住民们一起了,我们才是1Malaysia,何来非法?我们开始往前移动走着去kotaraya的方向,雨下得很大,前面突然一阵骚动,原来又是发射催泪弹的搞乱戏码。催泪弹的烟雾,从前方飘过来,呼吸开始困难,我从背包里拿出了毛巾盖住了鼻子嘴巴,我们停停走走地,时而坐在地上,时而被叫回头走回去同善医院的方向。看来,前后的警方都不让路了,非要我们困在这里或上警车去了吧。大家并没有在此刻害怕,反而大家都更勇敢了,喊着hidup bersih hidup rakyat的口号!我看看四周,此刻真的是我一个人而已吗?我看到大家团结在一起,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同一个理想,我突然非常地感动,不必催泪弹来袭,我都热泪盈眶了。

 

在进退两难的当儿,前方传来了好大一声“砰”!我赶紧抬头一看,一颗尾巴拖着烟的催泪弹,像流星一样的朝向我的方向飞速直坠而下,我们这群人大喊bomb is coming, 立刻四处窜跑。我们跑去左边店屋前的走廊,人挤人的状况出现了,我听到很多人在喊:“慢慢走,jangan panic, don’t push…”,也听到有人痛苦地嘶喊着……被烟笼罩住,大家只能低着头,拿着毛巾捂住脸,吸进去的烟,是很呛的,那是快窒息的感觉,会一直咳,一直狂咳,眼泪鼻涕会不受控制地涌现。那些有准备盐的人都纷纷拿出来说吃盐吃盐!在紧急关头大家不分彼此,不理种族肤色,大家都把手伸出来,盛了一些盐,放进嘴里含。大家手无寸铁竟遭警方如此对待,根本不是阻止我们前进也不是要解散我们,根本就是要杀掉我们,把我们硬塞进马桶,盖上这次的肮脏!

 

在无计可施之下,我们狼狈落荒而逃,纷纷跑进了同善医院,也有一些人跑去了对面puduraya的停车场。眼看大家一副狼狈样子,全身被水炮胡椒水射湿,毛巾也不管用了,各各眼睛通红,有的人晕眩呕吐,有的人哭了。医院的门全部关上了,我们在走廊休息,试图让呼吸回复正常,平复一下心情,毕竟我们这些百姓,从没做坏事,平时做好事那么多,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催泪弹,当然需要时间来调适身心。

 

毫无征兆之下,在我旁边不远处突然飞坠了一颗催泪弹!我们身在在医院咧?!医院也要赶尽杀绝?!

 

大家又上演一幕鸡飞狗走,人很多根本来不及跑开了,我用毛巾盖住自己整个脸,我要自己平静,然后倒吸了一大口的气,转身把脸紧紧贴在医院走廊的玻璃上。那一分钟,过得比任何时间都还漫长。我不想吸进有毒的催泪弹,我们没有做错事,我们是对的!我心中默念一秒一秒地过去,身边的人呼天抢地,旁边的马来人喊着:“alah, I tak mahu mati, susah nya…”。等我的那口气没了,把毛巾拿开,烟还是被吸了进肺,但是没有比第一颗弹来得痛苦,难道有免疫了?不是,都不是。而是我们内心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你把一只狗逼到墙角去,他只会跟你同归于尽,何况我们是人,是这国家的人民。又是大家守望相助的时候了,我伸手去,马来人把盐一坨地倒在我手掌,我含了一些,就把盐递给了快晕去的马来婆,也把水倒在她手中让她洗脸。

 

人群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医院的角落,我没有再休息,我迫不及待要大家聚在一起了,我们不能就此结束的,这种欺压我还嫌不够呢!我越过同善医院的铁枝篱笆,跳到大马路去,人群在烟雾水炮中散去再聚首,警察还是前后的包抄住。此刻有几个人带头说走这边,走这边!我们走进同善医院旁边的小巷,要去bukit bintang!以为大家这样就被打败而解散吗?我想此情此刻,我们的心越战越勇了,吸过了催泪弹,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们重整武装,我们的武器不是真枪实弹,而是我们的正义的心! 于是我们理直气壮,喊着口号穿过了小巷,旁边的租屋,好几个老人家在楼上跟我们一起呼喊着bersih!我们继续走,我们走到哪里,站在街边的人,路过的车辆,都跟着我们一起喊bersih!这个集会不是我们个人的,不是我们这五万人的,这是全国人民的!

 

我们路过油站,很多人都跑进去买水,我刚好进去的时候,油站的人还捐了好几罐水,我还帮忙拿给了一些人。在绕道而行的当儿,曾受过两次的阻拦,因为前方都有警察和红头兵在把守着,我们在bukit nanas的十字路口等着两方的bersih同胞聚集起来,人数哪有五千?这个叫五千,红衣群的不就只有两个?!

 

正义的阳光开始猛烈了,雨也不下了,我们走着去klcc。衣服到袜子,背包到鞋子都还是湿着的,身体痒痒辣辣的,心和阳光一样是热的、沸腾的。

 

我们在klcc前面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我们不懂几时要解散,也许我们根本不想解散。我们要政府听见我们的心声,而政府却一直忽视我们人民,直升机一直在我们头上盘旋,像只秃鹰在寻找猎物,我们几万人,要捉我们全部进牢,恐怕还需要向我们人民骗多一些钱来建多几百间监狱了!

 

我们就坐在马路中间,任由阳光肆虐,城市中一片正义人潮,在公正党蔡锐明演说之后,集会终于在欢呼中圆满结束与解散。这时,红头兵和警察的卡车再次赶来催赶人群,本来也开始解散了,他们还凑得及来演最后一场戏。他们是怕这几年来的薪水白拿,所以才交足功课好好地给捉几千人来好给首相一个交代,这个我们完全可以理解。

 

后方的人群突然起哄,高喊说捉人啦!跑吧!我想也是结尾的高潮戏了。跑!很多人不慎跌进三四尺高的草丛里去!大家奋不顾身地往前跑,我回头一看,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被警察紧紧地从后面抓住不放,他死命挣扎也无法脱身了。我停下来看看,整群像丧尸般的警察冲着上来,我告诉自己要快点跑进klcc。我远远地跑着去klcc,看见十几个人涌进去了管理员的控制室而被管理员叫嚷着出来!我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跑向另外一边。当管理员要关上isetan旁边的小门的时候,我冲着进去了,是最后第二个跑进去之后,门就锁上了。我不禁回头去看,同胞们整群数百个地跑过了门前,丧尸警察也追了上去。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背着背包,走在isetan里,售货员都看着我,我喘着气,回了一个马来售货员“我还好”的微笑。

人在klcc里头总算安全了,警察并没有冲进来捉人,我整理了一下自己,在麦当劳坐了下来。我赶紧在facebook继续跟大家跟进状况,从一开始到最后,我都一直在跟大家说709集会的经过。大家都觉得我一个人勇敢地去709集会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我并没有那么勇敢,也不是什么英雄,我没有穿上黄衣,也没有戴黄衣去穿;我没有坐在地上抵挡催泪弹不走跟红头兵僵持,我也没有拾起催泪弹狠狠地丢回去,我也没有跑过去推开那位警察帮小伙子逃命…… 我不过只是走在街上去表达我的心声,我总不能总是在家里在网上自言自语臭骂政府的腐败。我要趁这个709走在街上去,上一代没有人为我走,我就要为自己走。我到底做了什么?政府又做了什么?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我一直回想起那个小伙子被捉的情境,我一直在想这国家几时开始变成这个样子,我在想到底我们能够怎样才能够更好地在我们的国家活下去?是我们太逆来顺受了?是我们太纵容这群统治者所以才造成国家的腐败?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每个人都应该走在街上去!

 

我伏在麦当劳的桌子上,任由眼泪不停地流,facebook上大家都说佩服我,赞我勇敢,说我是英雄。我并没有付出什么,只要能唤醒更多马来西亚人的心,只要能告诉大家团结起来就不要怕恶势力,这些汗这些泪就不会白流了。

我没有庆幸自己没有被捉,我也没有后悔自己傻到越过那扇铁门进去跟大家一起困在包抄当中。我还得感谢709让我感受到了民主的重要性,我们都为了这个国家而走在一起。我更要感谢催泪弹和水炮的攻击,让我们在临危之下看到很多不分你我的真情面。谁说三大民族走在一起,就会有暴乱?上一代513的恐慌已经被709埋葬了,我们不要再活在政府恫吓下的恐惧里,我们得告诉他们,这个国家是人民的,我们捍卫的是我们的人权和国爱!生于斯长于斯,我们都是马来西亚人!

 

不管以后还有没有净选盟3.0,我们都要记住团结的力量,一致性地跟政府的腐败说bersih! 我们还会继续走,途中必有更多的五万、十万、甚至百万人并肩地在这崎岖路上互相扶持地走下去,誓不低头。

 

710早上,我打电话给在槟城的爸爸说:“昨天你打给我叫我没事不要穿黄衣在kl乱走‘会被捉’的时候,其实我已经走在街头去了,只是我没有穿黄衣,但是我有黄色的心。”

 

从来没有想过,我就是五万人当中的一个人,走过了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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