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人物】文:杨洁
回顾三八国际妇女节的历史,可以追溯至20世纪初西方各国正经历工业化。恶劣的工作环境引发各地抗议与罢工活动,工厂女工也因不满恶劣的工作条件和低薪走上街头,喊出象征经济保障和生活尊严的“面包加玫瑰”口号。国际妇女节曾经中断过,却因1960年代女权运动与女性主义的兴起而恢复。
时至今日,妇女节中的政治与斗争色彩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庆祝式的活动,乘机表扬与歌颂杰出女性或妈妈的贡献。然而,这样去政治化的节庆方式也遭到人质疑与批评,因为那是变相检视女人对家庭贡献与各方面的责任,进一步强化所谓“杰出/优秀”女性的模样,岂不是让女人更累?
回看三八妇女节的历史滥觞,如果性别平权斗争是其重要的内涵,我们至今距离性别平等之路有多远?2月22日,一场由马章武莫州议员李凯伦的服务中心主办的《两地穿梭:女性主义在香港及马来西亚的实践》讨论会,是挺有意思的题目。不禁想问:现在还有人或敢谈女性主义吗?
带着这样的好奇,北上出席那场讨论会,也访谈当天的三位主讲人——公正党十八丁州议员蔡依霖、香港关注妇女性暴力协会主席霍婉红与香港新妇女协进会主席陈效能。
从她们如何落实性别平等、组织工作与女性主义实践,依然发现那古老的口号——面包与玫瑰,至今仍是最基本的斗争目标。
人物照1 :问蔡依霖觉得自己是女性主义者?身为十八丁州议员的她大方地承认,并说:“不用特别去证明,重要的是你怎么做,让别人看见你所做的。”
政策无法反映女性权益
问起蔡依霖为何特别关注女性课题时,她描绘了一个社区运动经验的观察:“我本身参与(改革)的经验是从社区开始的,之所以特别关注女性,是因为在社区里看见的女性总是比男性多,例如白小事件中的女性是站在最前线的,是很直接站出来想要保护自己社区的学校,到万挠反高压电运动时,筑起人体围墙阻止执法人员的也是女人。所以,女性在社区改革的角色是很重要的。”
然而,女性在社区的关键角色却无法反映于政治决策与代表上。蔡依霖指出,女人在劳动与政治参与率呈M型模式。最高峰的两端是女人二十多岁与四十多岁的时候,但是一旦进入婚姻或生儿育女后,就会急流勇退般被迫或半强迫式地离开职场回归家庭。等到孩子长大,再出来二度就业。
如果国家政府愿意在托育政策上给予女性或家庭多些选择的空间,托育责任公共化,即可避免受教育率比男性还高的女性在劳动市场上消失。然而,目前为止托育的责任依然是由个人(尤其是妈妈)去承担,往往造成职业女性蜡烛两头烧的窘境。
当男选民遇上女议员
蔡依霖在当选后察觉到一个改变,就是马来族群与男性气概为主的社区,开始学习如何对待一名年轻女性候选人。
“在我当选之前十八丁完全没有女性候选人,因此我特意打出‘十八丁首位的女性州议员’的标签。我想试看马来社群是如何看待一位女性的候选人,我觉得这是一个起步。他们(当地居民)也在过程中学习,开始意识到女议员人也能将他们所面对的问题,带到州议会或国会去讨论。”
与不同族群与政党互动接触的过程,让蔡依霖也逐渐认识当中的性别文化差异,并且以更宽容的方式去应对。
“在传统的马来社群,马来男性要与我们一班女性开会时,其实都是对彼此有冲击,察觉到文化上的差异。我觉得我们需要多一些‘看见彼此’,不一定要对话,但是需要更多的接触交流、多一点的经验分享这都是我们欠缺的。”
运动的介入就是影响
在社区里头的妈妈,大部分还是喜欢联谊性质的活动,蔡依霖认为之所以没有更深刻的性别醒觉,是国家经常通过补偿式的福利去提升女性的生活素质,然而在权利教育上的推广却是有限的,例如:性别教育与性教育,对女性赋权(empowerment)并不深入。
将自己定位为组织者的蔡依霖,认为“运动的介入就是要影响。其实我们对女性运动没有很多的想象,例如在社区里办有关女性权利的工作坊,很多女性会觉得这是议员谈的东西,和她们距离很远,所以都不太感兴趣。马来西亚的教育是去政治化的,对于权力的概念是没有的,我们没有人权教育,没有两性平等的教育,所以这样的概念对她们来说是很新的。”
“我觉得净选盟妈妈这组织很有能动性。让我意识到要集结更多的网络,资源多了,就有更多讨价还价的力量。至于要如何在政党里突出这部分的时候,也需要游说,当你有一定的人数力量的时候,草根组织够强大的话,其他人都会要来游说你,你可以打开一些女性声音的平台,我觉得这个就是民主很重要的一块,就是如何让多数人把他们集结起来。”
人物照2:一般社会对“女性主义”的污名,是“强势”的女性要解放女性、憎恨男人。香港关注妇女性暴力协会主席霍婉红,经常被人视为女性主义者,但她并没有刻意否认,反而从容面对。
看见生活中的性别差异
投入防治性暴力工作以前,霍婉红的性别觉醒与关怀源自两件事情的启发。大学就读社工出身的她,修读了“性别与社会”,才发现“性别”很生活化。
“读大学前都没有这种概念,但回想起小时候,很明显知道哥哥能出夜街,而我却不能,连班上营会都不能去。小时候不知道原因,但妈妈会说:‘你是女生,一定要在家里过夜。’虽然很不满意,但却无力反抗。直到大学才恍然大悟那是性别。”
另一个影响她的是参与乡郊村社区组织工作的时候。
“有些60、70多岁的妇女在香港土生土长,不会说粤语却会说客家话,因为这些妇女只在村子活动。反而她们的丈夫因工作而接触社会,会说一口流利的粤语。我就觉得疑惑,怎么有那么大的差别?从中明显看见性别差异的存在,这差异牵涉到村里妇女没有机会学习‘主流语言’。”
“记得当时有个妇女说:‘其实我觉得结了婚后,真正的我已经死了。’她说现在以孩子、家庭为重。问及是否快乐,也只会想到孩子开不开心或读书好不好,她已经找不回‘自己’的感觉。”
这个经验对霍婉红来说非常深刻。“村里女人的生活能有不同的选择?”这个疑问在她心里化成积极的培力行动,最后她发现这些妇女想象自己不再被家庭或小孩束缚时,其实是对生活有许多想象的空间。
性暴力是“性”与暴力的结合
霍婉红进入协会后,也遇到另一个重要的议题——性暴力。社会充满对性暴力的迷思,好比将责任归咎于受害者身上,以及相关的机制措施的性别盲点,往往促使受害者不愿报警。
因此,协会主要分成三个部分的工作——风雨兰、anti-480和结合前面两项工作进行的倡议。
风雨兰是香港首间专为性暴力受害者与其家人提供一站式服务的中心,包括报警、录口供、法医检查、事后避孕、性病检查及个案辅导等都在“风雨兰”内进行,避免当事人奔走于不同机关及复述痛苦经历所受的创伤。
Anti-480(谐音:性暴力)则专注于预防性暴力的性别教育工作。至于第三部分,是向政府倡议友善的政策,尤其风雨兰的一站式服务。例如:一般处理性暴力个案会被视为“家庭服务”,社工不会以性别角度处理案件。然而,性暴力的特别,是性和暴力的结合。进行辅导时要让受害者从“性”中被解放而不感到羞耻。
协会于三八妇女节举办首届“High Heels Walkathon高跟鞋慈善步行2014”活动,邀请大家穿上高跟鞋,用“感同身受”的方式来了解与尊重性别差异。
性平不是次议题
霍婉红认为推动性平困难的部分在于,大家不认为性别课题是优先的。例如:在推广性别教育时,经学校筛选后往往是排在最后,因为他们觉得“不会死人”。
“实际上因性暴力而自杀的也很多,她们的死与性别刻板、保守有关,但大家只是觉得受害者很惨,撑不过就自杀,甚至只当成个案。”事实上,性暴力的发生并非单一事件,这与整体社会的性别意识有关。
人物照3:新妇女协进会主席陈效能指出当谈及什么是女性主义,出发点不只是关心女性课题,而是关乎整体社会公义和生活态度。
性别关乎社会正义
新妇女协进会(简称“妇进”)关注的课题极为广泛,包括外籍帮佣、LGBT同志或跨性别课题、新来港妇女。陈效能认为,香港在地妇女组织与香港人都鲜少关心类似的课题。
对她而言,性别课题关乎整体社会正义。
“关于外佣课题,香港人并不觉得是本地人的问题,虽然外佣是住在香港。香港作为一个国际性开放的社会,但‘我们’和“他们”分得那么清楚,无论对民主发展、社会公义都是不健康的。”
她提及,妇女团体不仅要关心本身作为妇女的问题,也要关心其他妇女的处境。“因为我们选择袖手旁观,或对公义狭隘的理解,导致一些妇女‘有系统性’地受到不好的对待。例如:任何新来港,再加上妇女两字,就会被标签为没有生产力、文化水平低的女性,来到香港只会拿好处。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是公义的问题,并不只是性别问题而已,是整个系统、香港人如何公义地回应这些外佣或新来港妇女的问题。”
“现在香港的氛围是社会不公义所以公民社会要发声。但到了外佣或新来港问题,一些人就划下界线:‘我关心公义,但是……’”这类双重标准,让她认为妇女团体也需关注跨性别或同志权益,要用更多面向去实践性别正义。
现今性别课题更多元
年轻人会认为性别已经平等,然而社会仍充斥大量性别差异与不公的数据。陈效能认为,与年轻人谈性别,比过去更具挑战性,而妇进会也面对青黄不接的问题。她指出组织也积极吸纳年轻人加入,并让他们依据自己的兴趣成立小组,以多元的形式传播讯息。
另外,性别课题也可与其他公共课题串联起来。“许多年轻女性在参与社运时,网上或是媒体会封样貌较好的女性为‘社运女神’,有人会说她们用美色吸引别人的注意去达到社运目的。像这样的性别(歧视)课题出来时,我们就会发声。”
对于陈效能而言,女性主义不单只从理论或运动去理解,而是一种自我实践的生活态度。“我想现在的状态是更广阔地谈女性主义,这样才能切入香港不同的议题,如土地征用、政府运作、民主进展等。”
活动照3:妇进会与其他性别团体一起举办“妇女.性/别.小众商讨日拉阔民主:全民提名?”讨论民主普选如何保障社会的边缘社群。
编语
无论是政治与社会参与、托育与劳动关系、性暴力、弱势性别群体权益,不外乎争取的依然是“面包与玫瑰”中那份自主、安全与基本尊严的呐喊。而女性主义的反支配、反压迫、倡导社会正义的精神,是否能重新赋予三八妇女节新的意义或斗争目标,而不是一味地奖励颂扬,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
注:逐字稿整理:周慧盈、黄伟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