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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沙巴经验看砂拉越自主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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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拉越人的砂拉越!”,“一息尚存,继续斗争!”(Agi Idup Agi Ngelaban)这些醒目的标语和口号,在砂拉越人的舆论领域,包括虚拟空间里的面子书、WhatsApp、论坛中,以及传统印刷媒体的纸上,仿佛一下子在2013年505选举后爆红起来。砂拉越政坛无论朝野双方,莫不对此新崛起的自主运动忌惮三分。人联党懒惰思考,干脆抄袭“砂拉越人的砂拉越”(以下简称S4S)的符号,将自身的党徽混合S4S的标记印刷成贴纸,到处派发;砂拉越民主行动党虽然敢嘲笑人联党“没有宗旨,只剩贴纸”,然而也尊敬S4S为“砂拉越民间自发的醒觉运动”,并且认为该运动“不应该被限制或打压”。(见砂行动党州秘书 林思健的言论

S4S运动从舆论火红到实际行动,今年的722集会肯定是砂拉越民族主义者狂欢的日子。砂拉越阿德南(见图)州政府在州元首(前任首长泰益玛目)的出席下,在州议会大厦举办官方的722独立纪念日仪式;S4S运动则广集各方力量,无论行动党或人联党,在各自党魁(民主行动党州主席张健仁、人联党秘书长陈超耀)的带领下,齐集在宋庆海大操场出席独立日大集会。朝野相见欢,相映成趣;官方民间各自表述722,各取所需。

我不是砂拉越人,本来若要尊重砂拉越的自主权,不应该公开对“砂拉越民间自发的醒觉运动”指指点点。然而,既然同样是马来西亚联邦的一分子,身为平等伙伴的沙巴汉,“天下事天下人能理之”的评论人脾气发作,决定赶这趟浑水。我认为,S4S运动,必须也受到舆论的制衡,理念的反思和超越,不能因为自主运动的民族主义看来政治正确而一面倒称赞。最后,对民主大业是得不偿失的。

也有“沙巴人的沙巴”?

沙巴有没有“沙巴人的沙巴”呢?有。沙巴的本土主义凝聚而成为一代政治思潮,早在1980年代就有了。1985年开始掌政州政府的团结党,早在没有社交媒体的年代,开启了“沙巴人的沙巴”的政治论述。无论“沙巴人的沙巴”或“砂拉越人的砂拉越”,所诉求者,不外乎以下几点:

一,南中国海两岸的社会、经济发展不平衡。诸如半岛早在1980年代已经兴建南北大道,而泛婆大道则还在物色承包商之中等例子,配上一些情绪描述“被继子化”(“dianaktirikan”),是沙砂两州政治人物的“政治101”常识。

二,西马的富贵,建基于联邦对沙砂两州的剥削。例如,石油税联邦拿95%,沙砂两州则从自己土地的油田中分到区区的5%,因此国油双峰塔是“住在树上的沙砂人民”的钱被打劫去建造的,是煽动民心的入门课。

三,西马政客不尊重立国条款(沙巴20条款、砂拉越18条款),背信弃义,是欺负沙砂两州的骗子。甚至马新从1965年分家开始,李光耀没有和沙砂州政府打声招呼而不告而别,沙砂两州从立国平等伙伴沦落为一个普通的州属,从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分支出来的马来西亚民主行动党更是背负原罪。因此,唯有本土党能拿回自主权,恢复沙砂两州作为立国平等伙伴的地位。

客观而言,以上三点都不全错。两岸发展不平等、资源分配不均、一党独大的巫统不尊重联邦主义精神都是目前沙砂两州的困境。然而,从这些困境就申论“只有自己人能救自己人”,是大错特错的。试问,在政治上区分敌我,获取选民的大力支持之后,本土政党州政府没有政绩又何以为继?将所有来自西马的政党都当作“殖民者”而拒于关外,是否真的有助于重夺本土自主权?

重温沙巴历史,有助于厘清S4S运动的迷思。

无关本土,只有善治

许多砂拉越人的眼中,沙巴并非一个很好的参照标准。阿德南不止一次说过,砂拉越不要成为沙巴。沙巴什么不好?第一大问题,猖獗的非法移民课题。沙巴330余万人口中,大约三分一是外来人,以印尼和菲律宾为主。1994年团结党州政府倒台,就是非法移民被刻意引进、改变人口结构和种族比例的直接后果。1990年代国阵/巫统还没长驱直入沙巴前,穆斯林土著和非穆斯林土著维持着巧妙的平衡,华裔则成为左右大局的造王者。一旦种族平衡打破,穆斯林土著加上“新土著”(非法移民)在选民数目上力压非穆斯林土著,巫统靠着庞大的资源,崛起成为政治霸主,直到上一届大选,穆斯林选民维持高达七成对国阵/巫统的支持度。

因此,砂拉越拒绝巫统,乃沙巴惨痛经验所启发。然而,巫统进驻虽然是团结党倒台(象征着本土自主权的丧失)的外因,团结党崩盘的内因,也同等重要。不错,团结党州政权确实是“自己人管理自己人”,一旦国阵以赏金利诱1994年的团结党中选者跳槽当青蛙,则是“自己人背叛自己人”了。舆论指责一般以道德裁判跳槽者,可是了解内情的政治圈中人,都知道卡达山民族领袖主政的团结党,在执政后期其内阁被戏称为“厨房内阁”,百林夫人干政。党内派系各有斗争,例如杨德利越级挑战百林(和夫人)所喜爱的曹德安的华人署理主席一职,虽获胜但是最后不能列阵当候选人,使到杨德利背叛团结党转投国阵,进而创立进步党。目前活跃沙巴政坛的政党,很多都是分裂自当年的团结党。百林在党内失去领导威信,难道不是团结党倒台的主因吗?

另外,百林(见图)执政期间没有政绩,纯靠本土主义情绪当家,怎能期盼人民的长久支持?持平而论,百林团结党之前的哈里士人民党还有惊喜的政绩,例如广派土地发展农业,然而百林在马哈迪联邦政府不友善对待之下,只懂得变卖家产,例如沙巴森林工业(SFI),本来州营的纸浆厂,转卖给半岛华商金狮集团。目前沙巴水供的私营化合同,也是百林执政晚期的杰作。

从沙巴经验延伸而出的结论是,一个政府最关键的不是“本土”,而是有没有“善治”。本土政党一样可以背叛本土勾结外人入侵,本土政党也很可能搞不出政绩而将罪名套在外人身上。

改朝换代比独立容易

回到S4S运动,一路来,砂拉越难道不是“自己人管理自己人”吗?有哪个砂国阵成员党不是本土党?砂拉越人民怎么会在505后自发醒觉?在阿德南掌政后忽然“砂独”、“公投”呼声此起彼落?我认为,主要归因于两点:

一,505,换政府失败。之前高度期盼的政党轮替不成功,取而代之的就是对政局的希望幻灭。当然,民联从505后提不出新的论述,反之泥足深陷自身的党同伐异,一连串的政治风波如加影行动、雪州大臣风波、安华入狱、民联因为伊刑法破局,导致民联在进步选民的心中声望大跌。槟城和雪州都是二度执政,蜜月期过了,激进选民觉得没有了惊喜,更认为行动党和公正党,已经是“建制”的一部分。

二,马来民族主义和伊斯兰政治越来越右倾。沙砂两州本来都不是半岛马来苏丹王朝势力覆盖地,若不是英殖民者要求两州连同马来亚来平衡新加坡,马来西亚就不会诞生了。因此,对于马来西亚这个联邦的面目,各邦都各自拥有不同的想象。沙巴和砂拉越都是基督土著原本占大多数的国度,后来沙巴因为非法移民涌入而改变了人口结构,砂拉越到今时今日还是基督徒占大多数的州。面对马来伊斯兰政治的右倾,砂拉越本能的拒绝,乃自然的反应。

但是,一旦“中央改朝换代希望幻灭”碰上“半岛马来伊斯兰政治右倾”,砂拉越的离心力遂强化了起来。基本上,S4S运动的基调就是“既然换不成政府,我们又厌恶马来伊斯兰右倾,倒不如砂拉越闭关自守,甚至考虑独立”。

这是激进分子对马来西亚历史现况不理解而乱开的药方。S4S运动要求公投立法,虽不明言为何需要公投,谁都知道这是为了“可能”的独立。公投独立的最新例子就是苏格兰公投,结果独立微差失败。希望砂拉越能公投而独立的激进分子,就等于希望我们首相夫人罗斯玛和英女王一样,保持优雅的民主姿态。英国作为老牌的民主国家,才有气度让成员邦闹闹情绪,再晓以大义劝解苏格兰打消独立念头。马来西亚的纳吉政府,动不动就祭出“破坏议会民主”的法器,将异议分子扣押在权力的五指山下。真的玩砂独?没有流血是不可能的。

就目前的现状而言,如果说中央变天已经不大实际,那么砂拉越公投立国更是难上加难,如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及。我认为,改朝换代比公投立国容易,因为改朝换代不成功就闹独立的人,不是烧坏了脑子,就是拥有不可告人的隐议程。君不见净选盟一宣布要大集会就被斥之“破坏议会民主”,怎么722大集会可以有默契的官有官办、民有民办?拒绝反对党人进入海关的砂拉越州政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容?

砂拉越独立建国还有一大问题,到底什么是砂拉越民族主义的底蕴?砂拉越华人对砂拉越的想象和达雅人、马兰瑙、伊班人一样吗?简单而言,砂拉越政治,以乡区选票的重要性凌驾城市选民。支持S4S运动的华裔中产阶级,你们愿意生活在一个虽然种族主义不激烈(不代表没有),但是一样没有民主权力制衡的国度吗?真的独立建国了,统治者也不同样是只手遮天的土保党精英阶层?

没有民主就没有自主

最后,抛个问题给深信“砂拉越人的砂拉越”的人们。到底什么是“砂拉越人”?定义是什么?出生在砂拉越的人们才有资格吗?从半岛、沙巴迁居砂拉越的人们不配吗?苏格兰运动之所以能壮大,是因为吸纳了不少非原生居民(如亚裔移民)的力量。认同苏格兰价值的,也是苏格兰人。

什么是砂拉越价值?我认为,它是维护世俗体制,连人联党主席沈桂贤都说:“若马来西亚落实伊刑法,砂拉越就退出”。但是,这不够好。砂拉越、沙巴、马来亚的世俗民主体制的捍卫者和斗士,应该连成一线,共同努力。不要因为改变的道路上有挫折,就要分道扬镳。

以为能够自外于半岛马来伊斯兰政治右倾的S4S分子,是自私的。看看那些来自半岛的反对党人、公民社会前扑后继往砂拉越雨林去一起拯救河流、维护土地正义,抚心自问,砂拉越是不是也应该在马来西亚这个联邦内也贡献一份力量。从1963年9月16日开始,我们三邦(马来亚、沙巴、砂拉越)的命运已经紧紧的绑在一起。

一句话,马来西亚没有民主,砂拉越就没有自主。砂拉越自主运动要求自治的诉求能成功,在马来西亚未经过民主化的现阶段,是不可能的。如果国阵/巫统不肯在公平竞技中失去政权,他们更不可能舍得失去具有那么多天然资源的砂拉越。同样的,要求自主却不顾民主,就是自主了也没用。因为沙砂两州首长在州内的权力过大,没有政治上的制衡,人民一样是被剥削者。除非你甘愿让“自己人吃自己人”,而毫不在乎。

从沙巴经验中领略“多么痛的领悟”,还有一项是,在民主化未竟、两线制未真正成型、巫统未倒的现阶段,当有人告诉你,“我们要拒绝外来政党,将票投给本土党”时,必须小心搅局者的出现。如果没有这些搅局者,沙巴在过去的第13届大选中,就不只贡献3个民联国会议席,或可能达到8个。

残酷的现实告诉东马人,若要追求自主平等地位,必须先帮助马来西亚确立两线制,让巫统政权倒一次!在这些目标未达到前,任何要求自主平等的激进政治立场,往往不自觉中巩固了巫统政权。

是这个政权,躲在阿德南貌似开明的笑脸背后。


编按:本文原刊于《思想战线》2015年9月号。

陈泓缣是民主行动党沙巴副主席。

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当今大马》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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