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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移纸尽燕飘零<br>——我的阅读絮语

【艺文】都门梦忆

不知怎的,竟找了谭恩美的《我的缪思》(A Book Of Musings)来读——是为了精装译本封面的魅惑,橙红微暗的底色,画一金龙翱翔,龙图有浮雕效果。美国华裔的身份,总少不了类似唐人街象征的图腾,这点浮面的异艳色彩,仿佛从黄柳霜(Anna May Wong)时代开始,盘龙泥金袄裙,斜飞横掠的凤眼,于我也有吸引力,自己对于俗气而华艳的风格没有抵抗力。

《喜福会》电影版是看过的,出奇的不喜欢,还记得有一年神差鬼使,联合女权组织还是华团妇女什么的,在台上谈这片子,大概只有我抗拒甚力,没有被戏里母女亲情打动——只怕旧时代电影看太多,是后天免疫功能,千里送鹅毛,物轻情意重,爸爸带着鹅毛,却把闺女落丢了,我即使迷恋乱世儿女情长,也上不了当。其余的几乎着墨两代鸿沟谅解女性命运,她们大抵全部接受英文教育,特别感动于东方式的两代课题。我恍如隔在纱帘,进不去,也不想进去。

误解必定会发生,纵使写得明明白白是——谭恩美散文里透露“……在族群研究领域,人们把你的小说视为社会政治、意识形态或文化的教科书,并且列入多元文化为主题,自然不会跻身于纯文学之列……”如闷雷微响,我等写再多,很难摆脱如此学术视角。

迷恋中国性?

用中文写作,稍微耽溺文采,就有迷恋中国性的可能,散文里提及玉簪和凤凰花,硬生生的被拗成是属于古典诗词里才有的花木,砌造沉醉中国的证据。以华人身份写一点马来西亚事件,蜻蜓点水的化在红杏出墙的故事里,也会解读成“替权力者说话,强迫弱势群体消音”,因为着重的份量不成比例:男女情爱太多,政治太少。

写作不被留意,徒然寂寞,只有解嘲为“略有焦点”,有被论述的价值。以前,不久吧,两千年初,试写论文报告的大专生访问,礼仪周到,虽说不离为何写作之类题目,到底不是视作是“已故作者”——如今谁写,谁述,全不知晓,人家是论文积分逐篇算,我这儿文字经营苦况惨淡,平台近乎寥寥无几,作茧自缚之余自娱自恋。

要是织女织出锦绢,被嫌花色过艳,被挑剔图案老套因袭,用料质地保守陈旧,不够冲撞前卫,如若找到蛛丝马迹,前朝旧有织锦用过,理应要检讨思想创意——可能以再生纸做出仿绮罗,又有一套理论焉然而起了。当年就有人劈口问我:张爱玲哪部小说最值得参考借鉴?意即我落笔为文,殷殷地对照着原著,偷得月色花影。

这样的问题大概要找上天的神回答。

旧稿逐一出版

张爱玲在网络上被创作出许多连她也不知道的金句——箱底旧稿逐一出版,可却不讲究前后次序,整个“遗稿出土”等同拼图,也像侦查案件:《小团圆》领先出闸,殊不知张氏是挪用了《雷峰塔》、《易经》英文本内容,后半部女主角盛九莉和邵之雍相恋​​,露骨性爱描写却是从《少帅》里内移植过去,熟读者自会发现。

囤积的旧稿可用之处甚多,闪金耀眼的文句何苦淹没?她当年还是“手工手写”时代,重抄重写,其实很是吃力,改动句子,增删润饰,总费精神,除了每日“保养身体”功课,看医生,便是挪点时间写信——大量挟关心之名或邀稿或联系的书信,覆之不尽。 《小团圆》完成,怕现实的人事纠葛,搁置就数十年。

“最后张爱玲”

最新挖出所谓“最后张爱玲”遗作,为当初校刊填的“爱憎表”写的解释性长文。身为张迷,无限原谅,但也难禁酸楚。张爱玲写这长之又长的回忆体,断不会想到《小团圆》会面市,连《雷峰塔》《易经》也相继翻译成书——曝露天光下,这所谓《爱憎表》的林林种种,就显得意义薄弱,她怎会晓得这篇残稿也难逃被挖掘之命运?

写的多半是从《雷峰塔》乾坤大挪移,而此家族回忆史最早延自散文《私语》,岁月沉淀,浩浩荡荡写成长篇,可在她生前无法出版,只好恋恋不舍的拆卸在别的文章里,形同镶嵌,《对照记》也好,解释填写《爱憎表》也罢,童年细节一遍遍回环繁复的一写再写三写,无休无止,在一些作者眼里,不就是要不得的“重复自己”么?

那老宅里的“毛物毛娘”,“张干何干”,母亲姑妈,与弟弟无形竞争的琐事;家里请客,堂子姑娘香风一阵,小女孩躲在绣帘里偷窥。她最思念的一切,换了多少面目,总在这儿。张氏写作的秘密并无石破天惊,只有花落燕飞骨灰飘零大海的感伤。


李天葆,吉隆坡人,逍遥于文字游仙窟,著有《槟榔艳》、《盛世天光》、《绮罗香》、《珠帘倒卷时光》和《斜阳金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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