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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巴M计划与转型正义:<br>再思马哈迪时代历史伤口

【只欠东风】

人类对抗权力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米兰昆德拉

去年12月4日,前首相马哈迪毫无预警首次出现在行动党大会,当天我即将代表沙巴行动党参与大会辩论的,顿时感受到历史和政治的深刻矛盾。那时,马哈迪为首的土著团结党,和希望联盟的关系还是“分开走,一起打”。

土团党没有进军东马,姑且还能假装看不见这矛盾。然而,今年7月13日,希望联盟领导理事会正式成军后,土团党和希盟原生三党的关系转变为“手牵手,一起打”。就算土团党没有东渡,我们还能够假装不认识这位希盟总裁吗?

所谓“历史和政治的深刻矛盾”,就是历史层面上,马哈迪任相22年的统治导致权力无与伦比地集中,国家体制遭受破坏;然而政治层面上,现实的朝野权力博弈到了马来西亚第一次政权轮替、进而民主转型的前夜,马哈迪和土团党的加盟可能为此踢出临门一脚,甚为关键。马哈迪过去的“作恶多端”与他今天的“为善最乐”,在大局之前,必须有所取舍。

妥协的转型正义型态

在此民主转型的前夜,对马哈迪过去所造成的破坏,必须引介“转型正义”观念为视角,思考一旦政权变迁后,希盟新政府如何处理前朝政府所留下的历史问题。

一般而论,转型正义包含了三项任务:处置加害者、赔偿受害者与历史记忆的保存,以使受压迫和分裂的社会得以和解,并确保过去不义之事不再发生。

如果下台的威权统治者失去权力,新政府或可以清算旧政府的不义,将其以一般罪犯处理,转型正义则较为简单。今天我们的矛盾在于,改朝换代必须依靠从统治集团内部分裂出来的势力,因此新上台者也包括这些过去有份参与不义之举的人们,而他们也会在新政府中分获权力(甚至有担忧他们能获得绝大部分的权力)。

此处之转型正义,则被迫在理想的法治理念与政治现实中取得平衡。换言之,这是经过妥协、非理想的正义型态。

身份证计划颠覆体制

马哈迪对沙巴所造成的破坏,非M计划莫属。M计划,或称马哈迪计划、身份证计划,是通过系统性地批准公民权予非法或合法的外来穆斯林移民,以此增加以穆斯林土著为主要支持对象政党的选举胜算,进而赢取、巩固政权。

究其实,民间相信,马哈迪掌政之前,派发身份证以增加支持者人头的做法,早于慕斯达化沙统、接着哈里斯人民党的年代都开始了。有证人曾声称,就是因为哈里斯早有身份证计划的施行,他才献计于马哈迪,以帮助国阵赢取政权。

许多人误以为沙巴政治的底色是本土对垒中央,殊不知从立国元年开始,中央插手地方政权之前,沙巴政治的两大阵营是穆斯林土著以及非穆斯林土著,华裔则做为造王者,那个阵营对其有利就支持谁。

由于中央政府相信,同文同种的是自己人,加上百林团结党州政府1990年在马哈迪的背后插刀,国阵/巫统操纵选民人数进而永久地改变了人口结构和政治生态,就是为了确立穆斯林土著在沙巴的领导地位。因此,这对非穆斯林土著来说,是“长子地位的剥夺”,是为最大的不义。

勿出卖沙巴的受害者

若在M计划的脉络下为施害者以及加害者定位,以权力来看,沙巴(本土党)是受害者,联邦政府(政党)是为加害者;以族裔来看,非穆斯林土著(卡达山、杜顺、姆律等原住民)自居受害者,获得主流领导地位的穆斯林土著(武吉斯、苏禄、巴夭等)就算不是加害者,也至少是受益者;以移民先后来看,早来者是受害者,迟来者是受益者。

我认为,身份证计划和马哈迪任内其他的历史包袱,都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例如现任政府操弄的100亿美元外汇亏损案,企图治罪马哈迪。虽说亏损波及每个国民,然而就是因为雨露均沾,大家反不觉得自己是深受其害的受害者。再以时效性来看,发生在1990年代的遥远往事,毕竟不如一马公司案的新鲜热辣。就算以一马公司丑闻为比较基准,我的州议员同僚曾告诉我,“一马公司案最坏是偷钱而已,但马哈迪是种族清洗(卡达山人)。”

面对M计划马哈迪当政时的不义,一旦新政府成立后要落实转型正义,大致上我们拥有三种态度的选择:遗忘、惩罚施害者,以及和解。

遗忘者,就是新政权没有意愿、或没有能力起诉加害者的情况下,透过特赦的方式,免除加害者的罪行,不予追究,可谓选择性遗忘。就算换了新政权,也是有转型而无正义,断不是该走的路。希盟要避免陷入此种情况的阴影,这是出卖沙巴非穆斯林土著(受害者)。

清算恐造成冲突剧增

那么,惩罚施害者?也就是针对加害者的罪行,以司法程序来加以处罚。M计划的施害者,除了政治人物的指使,共有三个政府机构,移民局、国民登记局以及选举委员会患上了汉娜鄂兰所谓的“平庸之邪恶”,因缺乏思考而轻易执行任务。

移民局允许数以万计的非法移民轻易入境沙巴、国民登记局发出数以万计的身份证给非法移民,以及选举委员会允许这些拥有非法身份证者登记为选民,都是犯错者。然而,若大事治罪官僚系统,违反新政权上台需要的人心思定。现实中,新政府能够办的,仅止于整顿这三大机构。

若将惩罚施害者的范围扩大至清算受益者,更会破坏社会和谐、造成冲突剧增等结果。如前所述,获得身份证的穆斯林新移民,是许多本土民众眼中的受益者。激进的卡达山本土党,都会推出政纲说要驱赶非法获得身份证的穆斯林新移民。可是,这些新移民其实也不新,有些已经在当地有了第三代,已经融入社会成为土生土长的一群,试问要如何驱赶胡虏至关外?

揭露真相是基本要求

因此,惩罚加害者这报复性正义(retributive justice),也难以实行。剩下的选项,唯有回复性正义(restorative justice)的和解。在惩罚加害者行不通,但是又不能遗忘历史的情况下,唯一的态度是至少对受害者有所交代。

揭露真相成为了和解的最起码要求,施害者以全盘托出、坦诚以对的态度换取受害者对其的宽恕和原谅,并以此展开和解,方能寻求社会和谐共存的可能。

纳吉在2012年2月8日公布设立沙巴非法移民皇委会,在7个月后,才公布八点职权范围。然后,该皇委会从2013年的1月至9月召开公听会,召见了211名证人,这些证人的供词都曾经让社会大众大开眼界,赤裸裸的描述身份证计划的细节,人民开始相信这不是做戏。

殊不知,2014年5月14日皇委会提呈报告给最高元首后,冷藏了半年,才在12月3日对外公布,结论竟然是反高潮的“身份证计划可能存在”。随后,两个委员会设立了,一个以副揆和沙巴首长为联合主席的沙巴非法移民常务委员会;另一个则是百林为首的沙巴非法移民技术委员会,负责“研究”皇委会报告的建议。结果呢,拖到现在不了了之,什么后续行动也没有。

想像沙巴内设自治省

纳吉的皇委会,是个不诚恳的“揭露真相”,因此也不可能以此换取受害者对施害者的宽恕和原谅。我建议,希盟在面对身份证计划这课题上,应该以转型正义典范的南非真相及调查委员会(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ommission)为楷模,还原历史真相、记取过去教训、寻求社会共识,务实地处理“新移民已经融入当地”这M计划的后遗症。

缺乏同理心,就无从凝聚共识。进一步细想,新移民受制于“分配公民权”的“恩惠”,聚居在非法水上木屋区,基本建设阙如、偷水偷电还要通过中间人付费、一年还要冒烧上几次大火的风险、出门害怕执法人员的趁机勒索。这些难道都是受益者的应得?

最后,非穆斯林土著的“长子地位”的失去,这历史伤痛要怎么才能补偿?从地理上看,穆斯林新移民主要聚居在东海岸,而原住民则在内陆地区还是维持多数族群地位。大胆地想象,或许身为立国平等伙伴的沙巴需要内部的地方分权,将沙巴这个邦分为五个省份(residency),西海岸、内陆、古达、山打根以及斗湖。就算非穆斯林土著失去了全州的领导权,也至少可以保持一两个省份的自治权力。将权力细分,莫让赢家全拿,或许是我们的出路。


陈泓缣,沙巴州斗湖人。本来是水务工程师,2013年当选沙巴斯里丹绒区州议员,行动党沙巴州秘书。著有《沙巴民主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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