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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特约】

马来西亚在2022年大选后迎来新局,巫统的旧时代虽然已经告终,但是其过去一党独时期所创造和依赖的政治经济关系,以及所衍生的社会冲突,会继续限制和形塑大马的“新政治”。

安华领导的希盟,如何在巫统参与的“团结政府”,以及国盟在野的挑战下,超越巫统的政治经济模式,推动改革国家权力的议程,是其政府面对的一大考验。

马来西亚目前已经进入一个新的群雄逐鹿时期,旧的一党独大秩序被打破,而新的社会势力则竞逐影响国家(state)的政治权力。

巫统崩解的种子

马来西亚自1957年独立以来,有将近60年的时间,国家权力是由巫统领导的国阵一家垄断。这个局面在2018年大选被打破,多元族群组成的希盟成功以在野阵营的身份夺得联邦政府的执政权。

然而,希盟在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即垮台,其中一个主要成员党土著团结党在2020年退盟,并获得巫统、伊党和其他政党的议员支持另组国盟政府,2021年又改由巫统副主席依斯迈沙比里任相。

今年11月刚落幕的第15届大选则选出悬峙议会,希盟成为最大党派,在国会222席中赢得82席,主张马来穆斯林领导政权的国盟则赢得73席,而国阵30席。在政局僵持5天后,最终由国家元首挑选安华出任第10任首相,并组织“团结政府”。

我们该如何理解马来西亚的变局?巫统看似坚不可摧的政治控制,为何在不到几年的时间内就快速崩解?而希盟和国盟又为何会崛起?大马的未来政治又会怎样演变?

巫统崩解的种子,讽刺的其实是由其过去一党独大所依赖的政治经济关系网和意识形态所埋下的。巫统创造的国家资本主义(state capitalism),原本就是以种族意识形态作为基础,并通过国阵这个跨族联盟吸纳华印裔和其他土著为主的政党来维系。然而,此模式也产生政治经济矛盾,衍生出新的社会政治联盟从左右侧翼挑战巫统的霸权。

国阵难应对内外冲突

巫统治下成功培养的新马来资产阶级,以及马来政治官僚阶层所掌握的权力,也是此变局的基础。巫统在1971年提出的新经济政策,虽然出现寡头精英掌握政治和经济权力,但在七八十年代却也成功让大量马来平民向上流动,扩大马来西亚国家资本主义的社会基础。

然而,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包括80年代的经济衰退以及90年代的亚洲金融风暴),以及国阵在首相马哈迪和财政部长达因治下推动的新自由主义政策,也让社会冲突随后升温。

特别是80年代开始实行的私营化政策尤具争议,虽然马哈迪称这是旨在加强大马商业的竞争力,推动工业转型和促进经济成长,却也产生机会让少数有政治关系的商界精英增加财富。

社会上日益不公平的成本与收益分配,这包括重要基建和公共服务如大道、发电、轻快铁和垃圾处理都由亲国阵的财团控制,而成本却由中下和工人阶层来承担。与此同时,巫统内部的派系斗争和金钱政治也变得猖狂。不仅不满族群之间的不平等,社会上针对族群内部不平等的冲突也增加。国阵多元种族的政治联盟已经愈来愈难以处理和压制这些社会冲突。

虽然巫统在亚洲金融风暴后以官联公司取代国阵财团掌控国家重要资产,而首相纳吉也以一马援助金现金援助来巩固巫统的社会基础,但其任内其他亲市场改革如征收消费税,进一步加剧经济不平等和生活成本的担忧。最终,一马公司丑闻成为压倒纳吉政权的最后一根稻草,该丑闻揭露纳吉一家的奢华生活,凸显巫统领袖与平民的财富悬殊与脱节。

两种不同的政治回应

对于巫统和其政治经济模式,大马社会长期其实都存在光谱两端不同的回应。一者主张打破种族藩篱、实现种族平等,并倡导自由与社会民主改革,尝试超越种族政治的框框;另一者则以种族宗教旗帜挑战巫统的马来人代表权,批评巫统道德破产且无法捍卫马来身份和利益,以更廉洁的守护者自居。

两者最大的差异体现在新经济政策的问题上,前者主张大马的许多政治经济弊病源自于依据肤色扶弱的新经济政策,因此应该废除;而后者则认为,马来人不管在政治和经济上都处于弱势,因此需要保护,更大的问题出在巫统道德败坏。

虽然这两股反对势力观点南辕北辙,但不阻他们合流对抗巫统霸权。这包括历史上1990年大选两线制的尝试、1999年大选四大在野党正式结合、以及2008年大选后组成的民联。虽然民联在2015年分裂,伊党保守派出走自行参选,但民联过后重组为希盟,其中包含自由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的革新派,以及温和马来民族主义者,最终成功在2018年大选击败国阵掌权。然而,希盟政府因为内部意识形态差异,以及领袖之间的不和等其他因素而宣告垮台。

尽管如此,选民对于巫统和其政治经济模式的不满仍继续加温,巫统在本届大选沦为希盟和国盟之后的第三大党派。希盟和国盟都受益于民间反国阵的情绪而成为大党派,希盟的社会基础主要是倾向自由和社会民主主义的选民,以及非马来选民,而国盟则接手许多巫统原本的支持力量,崛起为马来政治的最大代表。

安华如何改造国家权力

此新局为大马政治迎来新的改变可能,却也同时带来新的挑战。巫统在短期内已经不大可能掌握大权,而安华在政府体制外浮沉24年后,终于有自己掌政的机会。因此,大马改革的前景如何?安华是否有能力或意愿来拆除或改革巫统治下壮大和巩固的国家权力?

就连许多支持改革的选民也知道,安华和希盟并非完全执政。巫统虽然不再一党独大,但仍是“团结政府”的一份子。此外,“团结政府”内部还有砂拉越政党联盟和沙巴人民阵线这两个地头蛇的代表。

尽管安华在宣誓之后呼吁国家团结和愈合,但是刚过去的大选是两极化,特别是国盟攻击希盟的种族和宗教言论,而马来社会也不满行动党一些演讲者的言论,很深的社会裂痕依旧存在。选后初步分析显示,希盟的马来选民支持只有大约11%,而国盟则获得逾半马来选民支持,可以预期国盟的种族和宗教议题攻势只会加强。

虽然新任政府的首要焦点将会放在疫后经济复苏和通膨,但巫统的“马来议程”仍会在政策辩论上有重大影响,尤其是形塑新政府对经济挑战的回应。国盟在这次大选也展现其强大组织动员能力和网络声量,因此笃定会继续施压政府、议员和国家机关来贯彻其更激进的议程。希盟虽然能从2018年至20年的执政经验吸取战略教训,但其较为自由派、社会民主主义,和非马来人的社会基础,将是其原罪。

艰难的国家权力改革

在此情况下,希盟和国阵结合将是有趣的组合。尽管传统上是政治宿敌,巫统领袖可说是无可奈何与希盟合作,因为这是短期内保住该党政治影响的救命绳,而巫统也可在内部扮演改革破坏者的角色。

巫统在2021年撤销对慕尤丁国盟政府的支持,往往被视为是因为党主席扎希和其他官司派领袖的个人利益所驱使(今次选后同意加入团结政府的决定亦是如此)。这忽视了巫统和国盟的选民结构冲突,两党基本上争夺相同的马来选民盘,而巫统和希盟的社会基础则有差异。

希盟可能也认为可借着与巫统合作来加强其马来认受性,以合理化其在“团结政府”掌权的安排。从金融市场的反应来看,市场投资者也似乎欢迎此合作。然而,这项合作安排必然也带有其冲突和张力,特别是如果希盟尝试推行会触及政府工程和官联公司内部的恩庇网络的制度改革。

希盟在上次执政已经清楚意识到,胜出大选易,改革国家权力难。这次处在“团结政府”当中,改革恐怕只会更难。本届国会如鸡尾酒混合不同势力和利益。

若要改革国家权力,必然得面对不同势力包括自由派、民主派和反民主派的形塑和斗争。虽然很难否决改变的可能,但难以想象,国家权力靠着种族意识形态合理化的情况下,任何变动会有“团结”的可能。


本文原题“马来西亚新的国家权力斗争”(Malaysia’s new struggle over state power),原文为英文,发表于New Mandala网站。中文版由王德齐翻译和改写。

王德齐目前是澳洲昆士兰大学政治与国际研究博士生,曾任《当今大马》中文版记者和新闻编辑。

Garry Rodan是澳洲昆士兰大学的政治学和国际研究名誉教授。

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当今大马》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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