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马哈迪而被激化脱离在野联盟的人士，无论是反希盟者或俗称的废票党，经常被解读为只注重道德原则与过度情绪化，要不然就是太过理想主义，而无能就“政治现实”提出理据。这话对，也不对。

毫无疑问，行动党与公正党两党奉马哈迪为相涉嫌违反重大原则，也是激起分裂的重要理由，但，这是唯一的理由吗？在道德原则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理由不使一个人支持希盟？我会说，有的。我个人不见得完全同意，但我乐意承认，它在客观上至少是一个建基于政治现实的初步确认的理由，而看见这个理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重要的。

本文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你，看见。

我们先要问，我们想透过选举获得什么？最直接的回答是要透过选举获利。可 “利” 是个充满歧义的词，什么是利？钱？自由？平等？又是谁的利？马来人？华人？FELDA？富商？朋党？平民百姓？为寻求最大公约数，我们先简单定义哪个“利”是创造对所有人更公平的社会。

为两线制而两线制

支持投希盟中一个蛮常见的论述，是我们早已耳熟能详的两线制。他们之中蛮多会同意希盟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不过在两线制的前提下，促进政党轮替享有绝对的优先权，因此，他们或许不反对批评希盟，他们只要求票还是得投希盟。

首先，为两线制而两线制是可笑的。两线制本身没有什么好追求的，除非它能给我们带来某些好处，例如我先前定义的“利”：两线制能否为我们带来对所有人更公平的社会？

我们不难发现，两线制本身不能保证这种结果。假设所谓的两线只是两股邪恶势力，社会不见得更公平。假设两大势力只需要满足某部分的人就足以胜选，最后的结果也许便是往这部分人倾斜、忽略其他人，这当然也不是“对所有人更公平的社会”。

那我们就要问啦，如果还想透过两线制获利，还得讲究什么条件？

先前假设的两种情况，两股邪恶势力和只依赖部分人胜选，可以给我们一些初步的概念。不过，“邪恶势力”这称谓含有浓烈的道德意味，先前已说过本文不会讨论道德理由，因此先摆一边。后者则蛮关键的。

当然啦，没有任何政党可以100%支持率上台，世上所有政党都属于“只需要满足某部分的人就足以胜选”的模式，不过，当两股最大势力都属于“只需要满足同一部分的人就足以胜选”，我们便可以合理地相信，这种两线制产生的社会将对那部分以外的人更不公平。

事实上，这正是马来西亚政治目前的发展趋势。第一势力国阵不用说，保守马来票从来就是他们的基本盘，同时也有迹象显示，国阵似乎不在意放弃华人票。第二势力希盟，随着马哈迪及土团党的加入与领导，已经大力转向争取保守马来票，希望宣言清楚显示马哈迪马来民族主义正在复辟中，同时行动党与公正党两党为了争取保守马来票，也不在意部分华人票被马哈迪分裂出去。换言之，他们都想透过同一批选民胜出选举，大家争着对保守马来选民“派糖”，被牺牲的就是其他族群。

因此，讲究两线制的第一个条件是，应避免两大势力只在乎同一群人，而我们不具有这个条件。

应该会有人想反驳，不对啊，希盟的基本盘包括了华人和民主派，这是国阵没有的。这就涉及第二个条件。

最近刚好有件大事适合做例子。

脸书洩密风波之后，马克扎克伯格走出来扑火，承诺了这个那个，好像蛮在乎用户隐私权的。可是你看看他对中国的吃相，又实在不像是一个在乎用户隐私权的人。你说扎克伯格在意用户的隐私权吗？我实在不能肯定。

我能肯定的是，用户左右了他的行为（捍不捍卫用户隐私权）。他为了保住西方出走的用户力挺隐私权；中国不仅没有这个动因，甚至需要牺牲用户隐私权才可以获得用户，他便表现出牺牲隐私权的倾向。

你以为这故事告诉我们用户的意志很重要吗？错，这故事告诉我们，只有当用户的意志会对扎克伯格造成损失的时候，用户的意志才重要。

政党与选民的博弈

回到马来西亚，为什么两党愿意尊马哈迪为领导？因为他们相信，就算会因此而分裂部分支持者出去，马哈迪带来的保守马来票也足以填补失去的有余。请注意这只是描述，不是道德批评。他们的选择在客观上就显示，铁票支持者已不对两党构成任何驱动力，因为无论他们做什么，从选举的角度来看，他们不但没有损失，还有赚。

两线制支持者很少意识到，无论谁上台，他们都需要上台那个为他们办事。当他们的选票全都可以被视为理所当然（take for granted），政党便没有动机为他们做任何事。他们就像是准备不惜代价进入中国市场的扎克伯格，也许最后真能成功进入中国市场，受损的永远是用户的长远利益。这与我们一开始设定的，要透过两线制创造对所有人更公平的社会，显然背道而驰。

因此，第二个条件是，选民的支持要能对政党构成替他们办事的动机，很遗憾地，马来西亚也不具备。

以上，完全不涉及任何道德与原则的批判，直接预设政党是纯粹逐选票而居的投机性格，政党与选民则纯粹是博弈关系。既不要求政党是清流，也不预设政党本身应该如何如何，自然谈不上什么理想主义，套用一些人的话，它“实际”得不得了。

在纯粹理性的沙盘推演下，两线制如果会是帮助获利的好工具，我们发现至少要讲究两个必要条件：（1）避免两大势力以争取同一群人支持为第一要务，以及（2）选票要能换得政党为人民办事的动机，而我们似乎能从现实找出证据，证明此刻的马来西亚真的不具备这两条件。

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了一个拒绝希盟，又不涉道德原则的理由。更有趣的是，它直接衝击了希盟阵营最为主流的两线制论述，好像还可以进一步宣称，正是为了（健康的）两线制，我们更应该反希盟！

看见了吗？

拒绝以上推论也许有三个基本方向，一是拒绝两线制的目的是获利；二是主张两线制不必讲究这两个条件也可以获利；三是同意两线制需有这两个条件，不过马来西亚其实是符合条件的。你会怎么拒绝呢？

无论如何，千万不好说什么人生充满意外、不好太单线看事情，你怎么确定换希盟上台就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好事呢，诸如此类的话。这就像是说，你要不要去跳楼，说不定你会意外发现其实自己是蜘蛛人（spider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