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那部新加坡贺岁片《梁细妹》宣扬的是陈腐的“好人有好报”思想。我在当时批评过它的吊诡之处。根据电影，一方面，一个人最有理由做好事（符合道德要求的行为）是因为做好事可以为他带来好处（钱）；另一方面，一旦他是为了好处才做好事，他并不会获得好处。他必须是出自道德要求本身做好事，他才会获得好处。

换言之，现在你有一个好理由（变有钱）做好事，可一旦你根据这个理由做好事，这个好理由就会立刻消失，也就是，你不再有理由做好事。——那你干嘛还要做好事？

让我们为着方便简单地称之为“梁细妹的道德难题”，或更简短的“梁细妹难题”。

在某个意义上，马来西亚华人追求民主，很多时候便处在这个吊诡的情境里。

一个马来西亚华人追求民主的好理由，也许是因为民主可以为我们带来好处。说得具体些，我们一般认为一个健全发展的民主国家最终可以消灭种族政治，保留文化多元，保留华教与“中华文化”，华人也可以获得更公平的竞争机会，因此，民主是身为少数族群的我们争取权益的最佳工具。“少数族群”是这里的关键词，因为拼人数你一定输，而真正的民主不是多数的暴政，少数族群的权益理应也可以得到尊重及保障。

如果争取族群权益是一个马来西亚华人追求民主的理由，你会发现，这个人便落入和“梁细妹难题”相似的情境。

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若追求民主不过是在争取族群权益，其他族群凭什么回应你的要求？

多数族群丶马来人也有他们自己要争取的东西，他们不见得需要民主，他们可以神权治国，他们甚至可以透过限制华人来换取自身族群的安逸。为什么不？华人表现优异的时候，一些马来政客思考政策的起点不是提升马来人，而是压制华人的表现，不允许你继续优异。马来政客的做法对不对是一回事，重点是，这种说法是有他的马来市场的。你若基于华人权益要求马来人遵守民主，谁理你？

说得更简单一点，民主如果是一个可以帮助华人“争取族群权益”的好工具，民主就不能用来“争取族群权益”，可一个不能用来“争取族群权益”的民主，根据原本的定义，还是好工具吗？

看见那个矛盾点了没？

换言之，现在你有一个好理由（争取族群权益）追求民主，可一旦你根据这个理由追求民主，这个好理由就会立刻消失，也就是，你不再有理由追求民主。——那你干嘛还要追求民主？

完全就是一个“梁细妹难题”的情境。

其中一个解放很简单，就是放弃民主作为“争取族群权益”的工具。你必须从民主精神感受到某种义务而追求民主，你的族群也许会因此而获益，也许不会，这些副作用（side effect）不重要，因为它并不构成你追求民主的理由。就像你看见一个女生掉进水里，你冒着溺毙的风险都要跳下水救她，并不是因为你的英雄救美有可能迎来一段美丽的爱情（误），而是因为你感受到自己有道德义务救人，你是出于这个义务才跳下水救人。

讲究民主原则，为民主而民主，正正是废票党冒现的主要理由，因为在他们看来，希盟正做着种种违反民主原则的事。

同时，这也是希盟阵营和废票党的主战场。希盟阵营总是在批评废票党“只讲原则丶不理现实丶不管利益”。首先冒起的问题是，你想以什么方法追逐利益？诚然，民主不见得是逐利的唯一工具，也许还有其他更好地工具也不一定。

可是，这么做存在很大的代价。从整个国家体制到选举本身，到希盟阵营最主流的两线制论述，统统都是从民主的角度来理解的，放弃民主，便存在放弃所有这些东西的危机。那，放弃民主真是一个好办法吗？至少初步来看，不见得。

那既要利益，又不能放弃民主，不就回到“梁细妹难题”去了？怎么办好咧？

观察希盟阵营，有许多人确实找到一条更好的手法两全其美，民主丶利益两不失。方法说来也不复杂，简单得很。那就是，他们一边批评废票党讲原则太理想主义，一边转过头对其他人说他们是真心讲究民主精神的。确实，只要不被人发现他们深藏内心的真实目的与自私性格，他们绝对可以翘脚吃两家茶礼。

但我有必要提醒，有一个职业可以恰当地形容这些人，那就是：老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