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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函

马来西亚,我们的国家。这个美好国度,在名义上是君主立宪制的民主政体,然长年以来,它却沦为遵循民主为形丶政党独大与滥权为实的威权统治。一般民众一直都是生活在513事件和茅草行动的阴影之下,无数人甚至是自觉到,我们尽管手握神圣的投票权,却在伪民主政体的选举中失去了其神圣的意义。直至509胜选之际,这股力量终于突破了威权政体操控下所设置的重围,实现了政党轮替的梦想。

不过,饱受压抑的民众,不得不施放从长年累月所累积的积怨中解脱出来的亢奋情绪,仿佛我们再次夺回了“人民做主”的个体权利。“人民做主”的思维,蒸蒸日上,它足以在群众之上形成一种一般观念,以至于:当我们看到,“伟大的”马哈迪及其领导的内阁做出种种决策时,我们借鉴“人民做主”,以“人民”去压服,那些在群众激情氛围之内,竟敢发出对政策内容有任何质疑之言的人!当我们看到,往日立足于不同的政治立场的个人,如今竟然败阵于我们的“人民做主”这一名号之下,我们就拥有以“人民”之名义,去调侃丶讥讽,甚至是咒骂他们的“神圣权利”!谁叫他们不顺从于“人民”呢?

没错,民主政治确实是以民为本,是政府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人民屈从于政府。不过,在民与民之间,民主是说服的政治,而不是压服的政治。可是,我们要如何细谈这一问题呢?

让我们先回溯到1835年。那一年,法国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1805-1859)出版了着名的《论美国之民主》(Democratie en Amerique)上卷。不过精彩之处,反倒是在下卷。在那里,他总结了身为法国人的自己,费时多年对美观察的经历,赞许的是民主的美好,警惕的是民主的缺陷。至少在他看来,民主社会的出现,展现的是平等时代的到来。什么是平等时代呢?我们可以赋予诸如人权平等丶政治地位平等丶经济能力平等等各种诠释。而在托克维尔看来,他更强调的是,一般民众步入民主社会以後,在宪法保护和三权分立的担保之下所获得的政治参与的自由权利。人们不只是能够自由发言,他还可以以不畏惧当政者之压制为前提,能够积极投入政党政治,或以其一技之长参与立法丶行政等工作。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参与上述政治活动,但他们至少已有参与的权利,这正是民主社会之平等是当代的重要意义。

威权政体的一大特色,就在于一意孤行的执政者——无论是政党还是个人——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通过操控国家机器,以确保政治参与权的不平等的状态持续下去。在不平等的时代,即使愿意屈从于执政党的权威,人们尽管获得了参政的有限权利,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维护其正当性和增值其利益。如此的不平等结构,结果是上层的政要和下层的民众之间那条日益恶化的隔阂。

但是,托克维尔反而更忧心的是,那已从大英帝国的殖民统治摆脱出来,并且在联邦宪法的保障下所形成的美利坚这一多元又复杂的民主社会,是否能克服平等时代的障碍?可是,平等时代有什么问题?

在平等时代,人们不用再遵从不平等时代对他们所要求的各司其职,或是屈从于某种限制个人之独立性的权威。人人都认为,自己身为民主社会之一份子,就有权从事他人都可从事的事情,有权去针对任何政治事件和现象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是,在平等时代,人人恰是忘记,每个人终究只有各司其职的有限视野与能力。

托克维尔的担忧,也有部分是来自他的实地考察。他有发现北美洲南部与北部之间的巨大差异。没错,当南部和北部的民众,对于某些重大的政治丶社会与经济课题的诠释有极大的差异时,政客与民众如若只是藉助于他者的未经论证的观点,或甚至是一般观念,而没有真正去实现民主政治对说服实践的要求时,最终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长达四年,死亡人数接近70万人左右的南北战争。

这不是说,我们要去要求民众:除非你是搞政治的,否则就给我闭嘴。我反而认为,民众正是需要止住自己的冲动情绪,去发现自己的局限。只有发现局限,我们才能去寻找突破这一局限的方式。譬如,当财政部提出某些政策时,我们应该基于专业及其可能造成的外围影响内的知识,去判定该政策的合理性,而非基于对单一个体的崇尚心态去神化政治人物和他所作出的任何政治行为。

马来西亚人,终于步入了真正的平等时代。恰是这一点,以及多年以来就普遍发生在政府没有直接管制的网络世界之内,我们看到了大众民主(Popular Democracy)不再是初露端倪的情形。它开始直接影响了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公民,不得不面临群众压服个人的言论压力。草根起家,尚且只有有限中央执政经验的新政府,是否也不得不急于群众的压服,而非专业,去屈从群众的要求呢?

希望基金也罢,为马哈迪申请诺贝尔和平奖的诉求也罢,它们的背後正是群众当前所仰赖的一般观念,那个一般观念可以是“人民做主”,也可以是“爱国之心”,但就让我们借用托克维尔的话语,那就是“教条式信仰”。借助于一般观念的结果,是以一般观念笼统地概括一切,就连稍作细查和论证的过程也可轻易被省略。

就让托克维尔继续说下去:“凡事只靠自己去认识的人,用于每件事上的时间和精力只能有限。这样的办法将使他的精神处于永无休止的忙乱状态,从而妨碍他深入研究任何一项真理和坚定不移地信守任何一项确定的事实。他的智力活动虽然是完全独立了,但却是软弱无力的。” 结果,“凡基于听信他人的言论而接受某一观点的人,都要使自己的精神受到奴役。”


林嘉培,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哲学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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