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香港)
第一次背包来马来西亚旅游是三年多前的事了,对我来说,马来西亚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在繁忙的吉隆波,我看到了点点在我成长之地—香港的影子,然而,她又好像夹杂着更多的元素和颜色,而当时我就和许多盲撞的游客般,手执lonely planet挂着相机,游走在市中心的街道之间。
旅游书上是这样描述吉隆坡的苏丹街一带的:“当你走到这一带,浓烈的干鱼味、香草味、鲜花味会争先恐后地扑鼻而来。”也就是那么一个简单的描述吸引我走到这里,一个能容得下如此多样气味的地方,她必然是动态的、是丰富的,也必然充满着民间的生活互动。
确实,来到苏丹街,扑面而来的是现实的质感和历史的重量,连转角间都如此绚丽斑驳:墙壁上的涂鸦、老旧的招牌、几代经营的咖啡店,充满特色的民歌餐厅、老书院、甚至是小吃摊浓烟熏过的墙,这一切一切我都珍惜得如发现至宝,幻想着一砖一瓦里有着几代人的小故事,同时举起相机拍呀拍,生怕错过任何一隅景色。
我们被迫遗忘并快速淘汰
在惊叹之外,可我却有莫名的失落感。那失落感是源于,当我置身于吉隆坡的街道之中,我就发现原来在香港,不经不觉间已失去了些什么。
我们,生于一个被迫遗忘的时代,我们的城市已习惯地快速淘汰一切旧有的事物,严苛得近乎洁癖,像染上强迫症般洗刷着一切稍为凌乱和不合标淮的事物,洁白的墙壁没有岁月的痕迹、一式一样的连锁店和味道、光鲜亮丽的招牌,就连清洁工的扫帚也因怕影响“市容”而有严格规定;可是,这种过度的整洁让我无从说起城市的历史,在我身处之地,她五十年前、三十年前究竟是怎样的?有什么样的店、又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顾目四望,这一切都无从考究。从小到大历史书不是告诉我们,香港的历史非常独特吗?她是当年推翻帝制的重要革命基地、她又经历过日占英籍、文革浪潮的余音,到今天独有的本土文化,可在现实的场域中,根本不留有让大家缅怀思古的痕迹,这一路走来,城市的历史是断裂的。
天星码头、皇后码头、湾仔的囍帖街、深水埗旧区,这些富有历史标志和人情味的社区,都已被拆掉了。天星那珍贵的钟楼被扔到推填区的一剎,那些珍贵的回忆和过去,也随此殉落,只能凭籍书本和回忆去查找。失去和摧毁,这当中前后竟不过数年光景。
民主不止是大选时的选票
然后,迫得我们重新思考什么是“街道”?街道是承载人与人之间的载体,社区网络一旦打散了,街道的生命也就完结了。百年老街,见证着几代人的成长和互动。“你帮我、我帮你”不止是出现在政治领袖的空洞口号之中,当中的精神最能在老社区的邻里间体现。在茨厂街和苏丹街的清拆事件中,请看清楚,今天拆走的不止是一条街道,与此同时也毁掉了百年来点点滴滴建立下来的文化、人与人之间日常亲切的联系、游客认识马来西亚的一个独特地标。一个守不住历史的城市,人们也会同时失去对地方的认同感和身份的座标。今天数千民众站出来的点灯守候,正正是对地方最深刻的感情展现。
冷漠的当权者或许会怪责我们太滥情了,指责出来守护苏丹街的人们,也不过是一种廉价的怀旧,再不就是文化人的感性作祟。那么,我们得要指出更关键的核心问题所在:为什么在整个征地重建的过程中,没有人民参与规划、没有经过真正的谘询、社会影响评估、其他替代方案的探索,一切竟可从上而下地压过来,真正在地的住户、商户、市民被动捱打,政府的一个决定,大家就得要被迫搬离家园、被迫接受我们的回忆被毁?这是什么民主呢?民主不止是大选时的那张选票,也包括在社会参与、社区和公共空间的规划中能反映出人民的意愿和构思。
冷酷政府或一天会找上你
或者你对苏丹街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甚至从来没有踏足过这街道,但是我们也要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今天当权者,在面对这条历史如此厚重丰盛的街道,说拆便拆,毫无顾忌。同样地,不知那一天,他也能搬出“发展”、“进步”的理由,清拆另一条我们心爱的街道、我们的家园而不皱一下眉头。
重建背后是庞大的利益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政府会漠视反对声音之不顾。同理,如果在重建、社区规划的议题上,政府不尊重民意;而在大批反对意见的情况下,仍然一意孤行,那真的很难令人相信,这个政府能在其他的民生福利、教育发展、甚至政治权力等范畴,会尊重人民的意愿、真正的以民为本。
在香港的保育运动中,有一句常用的口号:“不迁不拆不告别”,谨以此,献给我们的苏丹街,我们不要在失去后,才怀念旧日的美好。今夕,一起守住一条街,守护城市的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