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专访系列(二)中,古玉樑认为虽然电子媒体发展迅速,但是华人社会对印刷媒体有浓厚情意结,这是因为35岁以上的读者脑子里只有印刷媒体。而且资讯科技的硬体设备也仍落后,甚至年轻人上网也会感到挫折。35年来,大马调查机构的媒体指数也一直显示华文报读者人数是直线上升。
但是他认为,由于华文报长期竞相追逐报导煽情、暴力、血腥新闻,已经衍生出许多社会问题,使社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目前,这种报导方式仍大受市场欢迎,短期内未有看到改变的契机。
《当今》:主流华文报有一个优势,就是可以分派很多地方记者在华人城镇里。这里头可能出现两个问题,第一就是他们没有去注意周围的友族乡村、园丘等问题;第二,地方记者或者通讯员受到执政党的影响很深。这要如何去纠正?
古: 报馆的采访制度及网络,会把不同层次的人放在网络中的不同点上,但是小城镇并非重点城市,重点是在首都、槟城或者新山。小地方的新闻从业员是被委派过去的,他们已接到一个使命,你跟我搞定当地社会的东西,你作为我报馆的代言人,把华人社会的东西写好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东西、大课题,他们的报导水平不足。因为好的记者通常不会留在外面,而且上头也不会喜欢你多做事。所以就形成了小地方的记者眼光就只看住(几间神庙、几间学校等等)。
《当今》:究竟华文报的使命是局限在华社,用华文来写华人社会的东西呢?还是用华文写全国、全民的东西?
古: 无论在那个历史阶段,中文报的对象是华人。但是从国家的宏观角度来看,读者所需要的不只是华社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国家大方向等。其实在每个历史阶段,都应该有这样的工作,报道这样的东西。不过,现在的份量放得不够多,反而对刚才你所说神庙的东西,放大标题、大照片;反而是一些很重要的政治活动, (吉兰丹那些几万人出席的集会却没有人报道) 。回头还是讲回整个报馆高层的素质。
《当今》:会否出现很多报馆高层只呆在办公室的现象......?
古:
我看过一些地区的报馆高层主管,遇到重大事件时总编辑会亲自出马,一年有好几次在现场指挥。副总编辑更不用说,他们是自动到现场。这里就算高层有走出来,也是怕见人、怕问错题目、又怕讲错话,自己会失掉了(良机)。
《当今》:有资深报人指现在很多的华文报主管,尤其是编采部,都在忙着处理行政工作,不再专注于编采工作。
古: 任何行业都是一样,包括新闻行业;当你慢慢升上去的时候,你的管理责任会越来越重大。采访主任需要管理人力资源的调动、薪金待遇的问题。但是,不要放太多时间在这些问题上,这些编采部头子的重点,应该放在规划方向,后续工作应该交给秘书、或者其他部门如人力资源部去进行。
《当今》:目前的华文报业,会往哪个方向演变?
古:
我是一个强烈相信印刷媒体的人。电子媒体会越来越重要,因为它速度很快。但是印刷媒体有其存在的价值,尤其是华人社会。如果分析华文报读者,你将会吃惊,因为那些年级比较大的,通常35岁以上的脑袋里都只有印刷媒体。而且,人是会老的,他一到那个年龄,就自然而然走到那边去了。
但是年轻人的动作比较快,他可以去尝试电子媒体。但是到某个阶段,他又移回去印刷媒体。大马的科技硬体设备也是有待改进,即使现在有streamyx、宽频,但还是有些地区几十年的老电缆还存在。所以,即使是年轻人上网,他都会感到很挫折。但是,毕竟上了年级的人,要他们去玩这种玩意是很烦的东西。
周宝振率先把印刷传媒“娱乐化”
当你分析了这些状况后,你会发现到报纸的市场是存在的。接下来的问题是,它要往哪里去?大马调查机构(SRM)的媒体指数(Media Index)出现至少已有35年,其数字告诉我们,华文报的读者人数是一直是直线上升。但是印刷媒体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格式及模式?从七八十年代开始,周宝振先生率先把印刷传媒“娱乐化”,他最早是搞《通报》。这当然也不是他创造出来的,他是把香港的那套抄过来。从那时开始,你可以发现读者口味产生了显著的变化。紧接着,凡是走煽情、血腥、暴力的就会有市场。
《通报》倒闭后,《中国报》就出现。《中国报》大受欢迎,结果第一大报、第二大报看到《中国报》突然变得这么大,心想它是怎么样成功的?然后也一起跳进去。所以你就看到所有中文报都走同一条路线。那么,接下来是它走到极端后会是什么?后果是什么?未来会是怎样?这是很有趣的问题。
我个人的体会是,社会必须蒙受惨重的损失后,它才会反省。今天的报纸已经带坏了社会,这个是黑暗的现象。最近不是有很多自杀数字上升、自杀倾向、暴力、年轻小伙子很急躁、路霸打人等等现象;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受印刷传媒长期的影响。我们必须付出惨痛代价后,在大家发现这个社会已经乱七八糟时,它才会好转回。不过,这要多久?不知道。目前这种煽情的现象会继续下去,报纸会继续很好卖。如果那天沙登发生自杀事件,那天的报纸肯定卖到光,报馆派十几个记者去采访,全部篇幅加起来至少7、8页全版,荒唐透顶,而一个吉兰丹的大示威可能没有任何记者在那边。这是很遗憾的事情,但是它有市场。
如果回到做生意的角度,和《苹果日报》一样,只要你要的东西,我就给你,你要白粉我都卖,只要可以卖我就卖。所以这个现象会延续,但是到某一个时候,物极必反,政府最近开始注意这个问题了。但是除非采取行动,否则政府继续警惕也没有用。
《当今》:依你在香港的经验,现在的读者口味趋势是否是以软性为主,阅读硬性及分析性文章的读者越来越少,比如《明报》都会面对《苹果日报》的压力。
古: 香港那边有点不同。我初到《明报》时,《苹果日报》刚出现,造成天翻地覆,整个报业的文化都成为“苹果化”。一直以来,《明报》创办人查良镛先生给人的印象是道貌岸然,而且读者的背景的确是比较规矩的,怎么办?最后我们发觉读者是要求比较轻松的东西,不要给他很重的文章。但是轻松不代表肮脏、色情、暴力。
你可以是乐观轻松的人,但并不一定是那种三教九流,这就是分水岭。我们不要跟风,但是也要做一点调整。结果调整之后,这个报纸很健康,赚了很多钱。我走的时候,真的是顶峰。这告诉我们,健康的报纸并不一定赚不到钱。(即是说,通俗化并不是庸俗化?)对,并不是烂、不是垃圾,你只是把严肃的课题轻松化。我觉得报纸应该走这样的路线。这么说可能有点自吹自擂,《东方日报》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强调有一些禁区是千万不能够进去的。例如,封面是绝对不能有杀人放火的东西,血腥暴力是绝对不能上封面,顶多封底。至今,编辑们还能够维持这样的风格,也仍获得读者支持。
《当今》:在现代商业社会里,报社的管理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专业管理人和编采人,是否会有冲突?是否存在两方面都能掌握的人才?
古:
其实,报纸也是一种产业,只不过它是资讯产品。制造产品,需要一些管理方法,尤其是报纸有硬体及软体的成长。这两者都需要现代企业的手法去管理。但是,大马中文报有一个现象,就是编辑部的人通常很排斥管理。当你把一些管理的策略放进报社的时候,他就......
(现在常听到的投诉是指业务部操纵编辑......)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一个不健康的现象。其实,应该扭转回来,只是因为编辑部不懂得管理,一旦听到业务部的人给一些意见时,就好象给他很大的压力。把企业管理的概念放进报馆里其实是很好用的。我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是采访部出身的,后来转去业务部;我的脑袋还是编采的东西,但是我多了业务的能力。所以,我就不断从业务上去研究开发,发现其实两者并没有冲突。
你的产品研发(product design)是根据企业的方向去开发,但是在研发的过程中,这些编辑部不了解其概念,变成说业务部在指指点点。这个现象曾发生在《南洋商报》,早期商报拥有很好的管理制度,所以它会一直遥遥领先。这是因为新加坡《南洋商报》早期委派了一些有管理专长的人过来,其中一个是卓振强先生。他即使不懂得编采,但是管理得很出色,报馆很健康,谁敢说早期的《南洋商报》是不健康的?
我虽然只在丰隆旗下做了短短的5个月,但是我看到它有一套很好的管理制度。制度虽好,但是拿到《南洋商报》去执行时,执行的人无法给予很好的诠释,就遭到下面的反弹,造成整个编辑部都在跟丰隆对抗。
在香港的时候,业务和编采两边都是我负责。我经常跟总编辑说,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怎样把报纸做得好,让读者开心喜欢,然后开开心心地赚一些钱回来。结果他完全接受,坐下来一起研究讨论,完全没有感觉到我们在指挥他做东西。但是这边完全是观念上的问题,一看到业务部就排斥。
《当今》:还有一个常见的矛盾是新闻自由与经济利益的问题,当我们讲新闻自由,就不应屈服于市场或金钱的压力。但是在现代的商业社会,这好象比较难办到?
古:
今天全球的传媒都在转型,转型的结果就是把媒体当作是一门生意。就好象《当今大马》也招揽广告。如果没有广告很麻烦,毕竟订阅的收入不多。收人家的广告,并不代表你把你的报格或者编辑的风格出卖。报纸保存好的格调,你的群众会欣赏,你存在的机会更大,你存在的实力会更强。广告商是看哪个媒体有群众,就放钱进去。
但是如果有冲突又怎样?报社常常就会遇到这个问题,某个商家打电话说,这个新闻会伤害到我的公司,请关照一下,如果新闻登出来,我就抽广告。其实好的报馆是不怕被抽广告的。你抽吧,但是我不会因为你抽广告而去打击你,我是据实报道。如果你一直维持这样坚定的立场,你的群众就会欣赏你,你的媒体就会强盛,最后广告商还是会到回来的。尤其是当你已经建立起公信力时,广告商就是要选择有公信力的报纸。所以,我觉得没有冲突,你可以维持自己的风格,商家要走就让他走。比方说,如果你是大报,你还会怕人家不刊登广告吗?但是偏偏事实并非如此,这是很可悲的现象。
专访系列(完结篇): 出书还原真相,反对媒体独大操纵社会
专访系列(一) : 华文报的人才外流与断层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