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反送中运动至今已五个月，许多关心运动者忧心运动如何收场。研究社会运动的台湾学者何明修认为，对双方较好的收场方式是香港政府同意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面对抗争以来的警察暴力问题。

他说，一旦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追究警察滥权，即使勇武抗争者要继续抗争，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派可能不会再支持，运动就会慢慢停止。

何明修认为，社会运动收场方式充满不确定性，另外一种可能是香港区议会选举顺利举行，吸收一些反抗力量进入体制，在抗议者的能量减弱下结束。

而最坏的可能是，持继有人死亡，暴力不断循环，运动最终以暴力收场。

他坦言，目前运动的流动性仍然很高，各种可能性都有，各种预测都说不准，但无可回避的是，这场运动已使香港人无法再信任港府、港警和北京的中央政府，造成香港再也回不去的创痛。

何明修是回应文运企业社长张永新（上图）的提问时，发表上述论述。张永新在问答环节中提问，香港反送中运动将如何在无大台下收场。

学术分享非鼓吹

林连玉基金原邀请何明修来马讲座，但讲座前突然以“时机不对”及担心议题“失焦和变质”为由临时取消何明修来马行程。随后，公民团体以筹款和个别承担讲座经费的方式重新邀请何明修如期来马，行程也按照原订计划。

首场讲座是“群议社”、“ 晴溪坊”联办的“从太阳花到反送中运动：台湾与香港的公民社会连结”学术讲座，于11月10日假吉隆坡文运书坊开讲。

何明修是台湾大学社会系教授，毕业于台湾大学社会学研究所博士，研究领域为政治社会学、社会运动、劳动社会学、社会学理论。

他在讲座开始时笑言，来到马来西亚后才发现自己是“台独学者”，而在台湾从未被认为是台独学者。

“我是研究社会运动的，并不是要宣传社运好坏，鼓励大家支持。我是研究者非运动者，不需要去做说服的工作，当然也不会比社运者做得好。”

他表示可以理解一些人的反应，因为此次的反送中运动比起五年前的香港雨伞运动，激化程度高了许多。

何明修坦言，林连玉基金突然取消邀请其主讲的讲座，从而看到大马华社公民团体对香港民主运动的排斥和不谅解，也为此深感意外和遗憾。

何明修表示，同样作为公民团体，华团应该支持争取自由民主的全球运动，相互声援和国际串连，很可惜的是华团却自我退缩，让大中华情意结的民族认同压过普世价值追求。

香港因素影响台湾选情

许多人都认为台港是命运共同体，也有“今日香港，明日台湾”一说，因此关注不断延烧的反送中运动是否会影响明年的台湾大选？

何明修认为，香港情势会影响台湾大选，但不必然是唯一的因素。

他表示，台湾人民从香港运动看到“一国两制”的问题，大部份都同情香港，所以反送中运动或对民进党选情有利，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国民党候选人韩国瑜从今年7月获得国民党提名开始，因一再失言导致民望不断下跌，个人表现也影响选情。

他指出，有人说民进党是反送中运动的幕后黑手，其实民进党只是获利者，不是主动的操控者，因此认为民进党没有那么大胆，也不太敢操弄香港因素。

他也否定台湾大选会影响中国对港政策一说，依据过往经验，中国对港台是两套政策和决策体制，不会相互参考，不必考虑两者相关性。

雨伞后转为勇武派主导

反送中运动开展至今，警察暴力越来越严峻，勇武抗争也不断演化，暴力成为目前运动最大的争议，也似乎落入“以暴制暴”的恶性循环之中。

何明修提醒道，暴力抗争不等同非理性，在社运上主动使用暴力，在伦理上需要很强的理由，也要有策略和目的。

他指出，香港抗争者的论述是“以武制暴”，也就是立基于“武术”的精神抵抗警察和政权暴力，这套论述在雨伞运动时就有人提出，并切实运用在反送中运动。

他说，反送中运动由勇武派主导是雨伞运动经验的转化。之前由和理非领导的雨伞运动，用非暴力抗争的公民抗命行动为纲领，虽深知公民抗命违法，但是当时以为司法会站在抗争者那边，结果事与愿违，许多运动领导者事后都遭重判。

“因此，反送中运动出现的无大台（没有领导者）勇武抗争，是基于对之前失败的理解，是抗争者的进化，勇武抗争的升级也是出于对警政的不信任。在这个社运经验脉胳上，香港人接受暴力抗争的尺度也出现了变化，过去雨伞运动禁止破坏公物，现在都可以接受了。”

他认为，了解勇武抗争的社会脉胳后，不必然要接受，但抗争者的暴力使用是可以理解的。

观察港府分化策略

何明修也比较雨伞运动和反送中运动的异同，两场运动的共同特性是人民感受到威胁、执政者应对异议的策略失算以及政治机会的缺乏。

“差异在于反送中运动不是一场长期占领运动，不像雨伞运动般留守占领区，而是每个周末到香港各区发动抗争。”

他指出，抗争者也从雨伞运动学到教训，在此次运动中提出前所未有的原则，比如“揽炒”（要死一起死）、“不割席”（不分裂）、“无大台”等，也不再担心被贴上“勾结外国势力”的罪名，积极进取得寻求国际的支持。

他认为，港府一直想要分化和理非人士和勇武派，比如让港铁停止运作企图激起民怨，但在不割席原则下，目前批评勇武抗争的声音不大，关心运动者可继续观察港府下一步的分化策略。

不会是失败的运动

何明修说，反送中运动创造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运动策略，也启发全球社运者，巴塞隆纳抗争者学香港的阻塞机场抗争方式就是一例。

他认为，反送中运动已经逼使港府撤回《逃犯条例》修订草案，因此，这不会是一场失败的运动。

“雨伞运动并没有争取到退回831框架，那是很强的失败感。所以我想跟运动者说，如果要收场，要把这场运动当作是香港人的成功，因为失败是很沉重的打击。”

他最后表示，秋后算账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不管结局如何，借用电影《一代宗师》的一句话：香港“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回头无岸”。